第二章 看着我的眼睛……邵路从穿上警服的那天起,面对犯罪嫌疑人或同事,甚至与 老婆同床共枕时也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可没有哪一个人配合邵路。邵路的目光落到 对方的身上,对方似乎故意与他过不去,头上像顶着一座五指山。 邵路必须把目光变成刀子,撕碎对方的衣服、进入对方的胸膛,活动在对方身 体上的光如X 光一样,进入对方的大脑,胁迫对方驱动神经中枢惊动储存在大脑里 的所有语言信号……达到目的后,邵路往往孤独地品味沮丧的滋味,又必须承受疼 痛来袭的苦闷,似乎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邵路的办公室在七楼,是一间向阳的房子,房子里所有的摆设与其他性质的办 公室没有什么区别。邵路当刑警的时候才二十出头,从橄榄绿到藏青色警服他总觉 得不舒坦,可脱了警服也不能改变自己令人发憷的目光。还记得第一次和老婆见面 时,穿的虽然是便装,老婆却始终低着头,直到和他同床共枕了才说,你的目光就 是刀子! 楼外的天气不是很好,鼓动在空气里的燥热透过推拉窗的缝隙钻进来,与空调 排出的冷气搅和在一起,令房间里的人感觉不是十分自在。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子满 脸通红,屁股底下仿佛有一片干蒺藜,穿得很薄也很敞,却不自觉地扭动着身体, 晃动着曲线波动的乳沟,脸上的脂粉被渗出来的汗液洇得透透的,一张鹅蛋脸上满 是委屈,如真如幻地泣诉着自己的身世遭遇。 我出生在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小米饭把我养大成人,走到哪里我也忘不了父老 乡亲,可我的父老乡亲们活得太苦太累了,站起来背靠着大山,躺下又必须把一辈 辈老人们丢下的大山压平压扁……可我小时候没觉得苦,跑出石屋看到春花烂漫的 山景,站在山坡上要是遇到雾天还能欣赏一幅烟霞缥缈的水墨画……也许我太抒情 了,在一天早晨悄悄离开了那个小山村,顺着蜿蜒的山路,抓在手里的是娇嫩的阳 光,踩在脚下的是通往幸福花园的小径……我走啊走,看见了我想看到的,城市不 是一幅烟霞缥缈的水墨画,却是有声有色的动漫图,我也加入了其中像演戏……不, 就是演戏,可演戏要化妆、要穿戏装,我太投入了太忘乎所以了,甚至被人很阴谋 地领入歧途还浑然不觉……你是警察,是我的大救星,我会擦干悔恨的泪珠重新走 进城市的阳光,行不行呀,警察叔叔? 小女子说话的时候,邵路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游离,对方可能感觉到了刀尖 划过身体后的痛楚,不止是身体,更主要的是脸色,还有紧蹙的额头,咧开两片薄 嘴唇笑得却很嫣然。当邵路的目光落到还是蚯蚓一样蠕动着的乳沟上,小女子的脸 上竟出现了羞赧后的潮红……邵路不得不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落在胸前,听 到心脏跳得不太规则的声音,随之袭击他的是无可救药的疼痛,可他必须重新把目 光还给小女子。 昨天晚上,市局差不多出动了全市的警力,连派出所的协勤员都不能有丝毫马 虎,再就是追踪报道的媒体记者,突查各个角落里的酒店、会所和所有娱乐场所。 坐在沙发上的小女子是邵路从一家酒店的KTV 包厢里带回公安局的,与她一起来的 有男有女,可邵路必须对眼前这个小女子单独讯问。邵路拿到她的身份证后只看了 一眼,刀子一样的目光就划破了身份证上的伪装,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马露——邵路 知道她不叫马露,手机响起来前他突然很愿意叫她马露了,只有这样才觉得舒服一 些。 打邵路手机的是县局的王队长,他请求邵路出警协助他们侦破一起离奇的凶杀 案。邵路挂了手机,招呼人把马露带走,马露突然变得很从容,起身又冲着邵路嫣 然一笑,仿佛与邵路是故交,久别重逢谈得如胶似漆还意犹未尽……邵路目送着马 露离开他的办公室,眼前突然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邵路带人赶到凶杀现场的时候,县局的王队长正带人维持秩序。凶杀现场离通 往高速公路出入口的小公路不远,公路边上的店家宁可推掉生意不做都跑过来看热 闹,再是那些停在加油站附近的大小车辆也是黑压压一片,人们议论的声音很杂, 基本一致的说法是,凶手是一个色情狂。 被害的女性大概三十多岁,赤裸着身体躺在不时飞出几只苍蝇的杂草里,周围 的杂草里散落着衣服的碎片,再是一个棕色的韩式单肩斜挎包,脖子上有重重的指 痕。跟随邵路出警的女法医对女尸进行初步的勘验,确定凶手的确是一个色情狂, 除了脖子上的伤,她的身体受到过男人犹如得到一件宝物般的抚摸……邵路问她为 什么,女医生指着女尸的胸说,她的乳头肿得很厉害……也就是说,死者经历了痛 苦的挣扎后无奈地承受着凶手的抚摸,趁凶手喘息的时候要反戈一击,却被死死地 扼住了咽喉……邵路又蹲在了女尸身边,仔细勘验她脖子上的伤痕,不得不暂时默 认女法医的结论。 看着我的眼睛……邵路再一次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的时候坐在了县局局长办公室 里,坐在沙发上的是王队长。王队长一身黑粗,脸上还疙疙瘩瘩的,说话却慢声细 语,说一句话还不时地看邵路一眼,仿佛他是凶手。 邵队,今天早晨五点三十分…… 你不说五点二十五分吗?邵路说完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很痛苦的样子。 啊……大概是吧。当时我还躺在被窝里,老婆说她肚子疼,我爬起来满屋子里 找药……等我到了事发现场,凶手早就逃了。我除了请示市局协助破案,还组织警 力对凶杀现场和周围进行勘查。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昨天晚上有一辆大货车停在 那家旅馆门前,从车里走下一男一女,他们原要住店,却只在楼下吃了一顿饭就走 了…… 按你的思路,那对男女并没离开县城,很可能在街上转了一圈又回来了,紧接 着就发生了那起凶杀案,对吗? 也许是吧。根据我们在现场勘查的结果,凶手在现场遗留的痕迹,比如脚印、 衣服碎片,还有……对了,还有一张被人坐得皱巴巴的都市报。那张都市报是一个 星期前的,也就是说,凶手或者死者一个星期前看到那份都市报的时候,根本就没 预料到将要遭遇的事情,还有可能凶手或死者在案发前随便在哪里捡到的,比如, 路边、饭店,或是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可我认为,凶手留在死者脖子和胸脯上 的指痕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其他的痕迹不过是许多凶杀现场的重复…… 包……那个棕色韩式单肩斜挎包呢? 啊……包……里边有一个钱夹、一卷卫生纸,还有一部八成新的诺基亚手机, 手机卡是新换的,只留下三个号码,其中一个是114.电信局调查的结果是,两个号 码中一个是错拨,一个是深圳一家制衣厂部门经理的,他们最近的确打算招一批女 工…… 身份证呢? 假证,像她的手机卡一样,随便在哪儿都能买到,不用任何手续…… 邵路很认真地和王队长对话,脑子里却在想王队长的老婆,尤其是王队长说老 婆早晨肚子疼的时候,黑脸上急速闪过一道红光……邵路像愿意叫那个粉红女马露 一样,很愿意相信王队长的老婆肚子真的疼得不行……不是有一个自愿提供线索的 人吗? 王队长却给邵路带来了两个,一个是城边公路旁那家旅馆的胖老板娘,一个是 汽车大修厂的老板,随王队长进来的还有一个做笔录的女警察。 胖老板娘一走进来就冲着邵路讪笑,几乎将屁股搭在了沙发沿上,满脸通红气 喘吁吁,好像被警察才从被窝里揪出来,还不住地伸手胡乱地捋一头本来很柔顺的 长发。 警察大哥,我们都是老实的生意人,开一家小店也不过凑合着过日子罢了,住 店和吃饭的人都很规矩。昨天晚上,我是接待了一对男女,男的大概三十多岁,和 那个女人差不多,他们说住店,可他们吃完饭就走了。 记得他们的模样吗? 记……记得,男人身子骨挺壮实,穿着一套迷彩……迷彩服,不,好像是一件 棕色的皮夹克,裤子是黑的,至于鞋……那个女的……哎,我记不起她穿的什么衣 服,可我记住她有一双丹凤眼,樱桃小嘴一动就笑,是嫣然一笑百媚生的那种…… 她就是死在公路边上的那个小女人吧?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第一眼看那个男的就不 像好人,看谁都是贼眉鼠眼的,可惜我人老珠黄了,哈哈哈……他才一直像块磁铁 一样粘住了那个小女人……肯定没错,服务员给他们上菜时,他总是冲着窗台上的 花瓶发呆……没错,人一旦瞄准了目标,就必须转移别人的视线,他肯定是凶手。 胖老板娘在询问笔录上签完字按了手印走了。 汽车大修厂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直站在门前,看见邵路打给他的手 势才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可能想抽一根烟,很紧张地看了一眼邵路,又把插进兜里 的手抽了出来。 你还记得大修的那辆货车的车牌号吗? 车牌号?唉——没用,真的没用,眼下连人都能克隆了,好多司机为了逃避交 警的盘查准备好多牌照,走一段换一个走一段换一个,比男人换老婆还勤……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的确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找你修车? 是,可我没在意那个男人的年纪和相貌,我这人有职业病,眼里除了汽车就是 汽车,晚上做梦常把老婆揪起来,要给她换换方向盘……也该换,我老婆天天跟疯 子似的,方向盘随时都有可能失灵……加上我昨天气儿的确不顺,就是那个臭老娘 们儿,明明去了洗脚房、练歌房那样的烂地方,偏说回了娘家……嘿嘿嘿……去年 我才娶了一个刚断奶的小媳妇,没辙! 邵路很压抑地笑了笑,让女警察打发走了这个更没谱儿的老板。王队长要拉着 邵路去酒店接风、压惊或叙叙旧,邵路突然想回家吃一碗老婆煮的面条了,至于发 生在昨天晚上的凶杀案,必须像媒体上的常用语说的那样——案件有待于进一步调 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