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傍晚时分,飘起了小雨。邵路回到家,老婆正坐在沙发上修剪脚趾甲,看见开 门进去的邵路,忙从茶几上拿起一张都市报垫在了沙发上,笑着问邵路饿不饿,不 住地低头捡拾落在沙发上的浊物,身子如生满虱子一样扭。邵路一直很郁闷,看见 老婆却不由自主地咧开嘴笑了。老婆草草收场,又问邵路饿不饿,邵路这才想起要 吃老婆煮的一碗面条。 老婆乐颠颠地去了厨房,邵路脱掉警服倏然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轻松,却被一 身的汗味搅扰了神经,忙着去了卫生间。待邵路从卫生间里出来,换上一套便装, 拿着毛巾擦拭着湿头发,老婆也端上了一碗面条。吃老婆煮的面条好像是说给王队 长的托词,老婆常把从手上和脚上剪下来的废物随便丢在沙发或床上,煮面条也不 怎么出色,尤其是酱油和盐的比例常常失调,做饭和过日子一样,里边的学问都在 “少许”上。 老婆看见邵路呼噜噜地吃着面条,乐颠颠地去了卫生间。邵路梗着脖子咽下一 口,丢下筷子起身打开电视机,正好是市电视台的六点半新闻。邵路再坐回沙发看 见自己给马露戴手铐的镜头,突然没了食欲。老婆挺起劲地在卫生间里冲洗,还大 声地问邵路面条好不好吃、够不够,邵路忙着往嘴里扒拉着面条,很含糊却不失音 量地告诉老婆,够了……真好吃! 碗里只剩一口汤了,邵路才抬起头来,播音员字正腔圆地说,市公安局积极响 应政府号召,对社会治安实行综合治理,重拳出击,捣毁多家涉黄娱乐场所,抓获 涉黄人员若干名,有效地稳定了社会秩序,为城市健康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 …卫生间的门开了,邵路闻到一股刺鼻的粉香后,忙低下头端起碗咕咚一口把汤灌 了下去。披散着头发、穿着一条粉红色睡裙的老婆走过来坐在了邵路身边,邵路抬 起头本打算再看一眼长得挺顺眼的女播音员,却把目光投向了老婆。老婆问邵路她 的睡裙是不是有些短、胸露得是不是宽、香水的味道和脂粉气交合在一起是不是不 太合适……邵路的后背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老婆看见邵路抖了抖身子,自己也把 双臂抱在了一起,说,你冷吗? 邵路住的房子是公安局的一栋老家属楼,周围是一栋栋大厦,楼与楼之间的距 离又小得可怜,日光就变得吝啬起来,何况邵路家住在二楼,楼下有一棵遮天蔽日 的梧桐树,拽开阳台上的推拉窗,可以很随意地从伸过来的枝杈上揪下一片片树叶 ……邵路心里还是不怎么舒坦,可他看见老婆那张倏然变得潮红的脸,把手伸了过 来,老婆像遇见强奸犯似的躲避着邵路的手。邵路起身关闭电视,一把拉起老婆, 老婆扭扭捏捏地伸出手阻止邵路,邵路却不能不把老婆抱在怀里直奔卧室,像扔东 西一样把老婆甩在了床上。 卧室里的光线更差,雨还滴滴答答地落个不休,冷风透过不太严的窗户钻进来, 虫子一样骚扰着邵路。老婆顾不上紊乱的头发还在躲避着邵路,睡裙的吊带也落在 了胳膊上,露出了一条鼓囊囊的深红色乳罩。邵路的两眼自进了卧室后就迷迷瞪瞪 的,却不能不进入角色,伸手拽下老婆胸前的乳罩,看到两个瘪瘪的乳房犹如咬破 了一个猪苦胆,却必须去迎接……一切结束后,邵路傻子一样坐在床上,老婆从被 子里探出头,用一只手擦拭着额头上的一层虚汗,楼外的梧桐树突然像被飓风折腾 得哗啦啦直响,愈加阴冷得像风虫子一般钻了进来,老婆战栗着拽着被子只露出一 双眼,说,你冷吗? 邵路没想自己冷不冷的问题,他和老婆鏖战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闪动的是那 个好像真的从遥远的小山村里走出来的马露……是马露吗?老婆打起了细小的鼾声, 邵路呆呆地坐在床上,床变成了草地,躺在草地上的是那个被扼死的女人,可怎么 看眼前的女人都是马露……当邵路看到真实的老婆后,犹如刀割般的疼痛倏然袭击 了他的全身,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又春光明媚了,邵路的心境还是很差,闷头闷脑地走出办公室,恰巧撞见了局 长。局长问邵路是不是被案子纠缠得没了精气神,出去走走,像上学时被一道数学 题憋得晕头转向,在草坪上坐一会儿或找人聊聊天兴许会有新的思路。 邵路觉得也是,离开办公楼拨打额鲁特·格娜的手机。额鲁特·格娜是一家精 神康复治疗中心的院长,却是为在香港做地产的老公打工,也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 生。邵路认识额鲁特·格娜也是很偶然的,那场酒会本来是邵路的高中同学申鸣宇 为夫人准备的,邵路被拉了去也不过是凑凑热闹。额鲁特·格娜一直担任申鸣宇的 家庭医生,也是他家的常客。邵路在那场酒会上显得很疲惫,额鲁特·格娜端着酒 杯走过来,像邵路遇到案子看谁都是犯罪嫌疑人一样,邵路被她疑虑有什么心理疾 病也是正常,可额鲁特·格娜在邵路面前从来都不像医生,倒像是一个大姐面对在 外边受了委屈的弟弟……也是那次的遭遇,邵路成了那家精神康复治疗中心的常客。 因为有申鸣宇这层关系,额鲁特·格娜总是破例接待邵路,每次接受完治疗,额鲁 特·格娜总说,你有一双很好看却非常令人畏惧的眼睛! 邵路站在街旁,拿着暂时没人接听的手机有些气馁,额鲁特·格娜突然回话说 她在家里休息。邵路决定取消计划,额鲁特·格娜又说,离开医院会使人更加放松 ……你说呢? 额鲁特·格娜说话的时候总是伴着很柔也颇有磁力的笑声,很容易让邵路一遍 遍回味她那张保养得很青春的脸和两片抿着都充满笑意的嘴唇。 额鲁特·格娜住在西郊一片别墅区里,平日里大多时间待在精神康复治疗中心, 偶尔去香港住一段时间也必须用手机与精神康复治疗中心保持零距离联络。邵路天 天开着警车出出进进,这回却到街上打车来到西郊。下了出租车,邵路才发现从家 里出来一直穿着便装,倏然紧绷起来的心也松弛了下来。 额鲁特·格娜坐在楼下的客厅里,看见跟着小保姆进来的邵路便起身邀请他去 楼上。楼上的房间很多,额鲁特·格娜把邵路带到一间向阳的屋内,站在阳台上能 看到不远处的山丘,以及从邵路老家村边流过来的沙河,满眼都是被春色装点着的 景象。小保姆问他们喝咖啡还是茶,额鲁特·格娜用充满柔情的目光询问邵路。邵 路打了个手势,额鲁特·格娜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他只好告诉她,茶。邵路说完后 又心怀一丝悔意,可他面对把自己打扮得有些慵懒却不失条理的额鲁特·格娜,又 说不准咖啡和茶究竟有什么差别。 额鲁特·格娜穿着一套韩国丝面料的服装,头被一条淡灰色的头巾包着,扎在 脑后的马尾很谨慎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胸很高,可衣领的宽度绝对适中,上 衣看似松松垮垮的,却让邵路感受到一种欲望快感后不得不暗叹其松垮里难遮蔽的 严谨。 是不是又被什么案子缠住了? 额鲁特·格娜坐在邵路对面的沙发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双臂抱在胸前, 双眼闪现的还是令邵路很舒服的光。邵路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可他受过特殊的训 练又在平日里保持着近乎于佛教徒般的自律,眼睛——尤其是眼睛决不会失去丝毫 的分寸,也注定他必须时时承受那种苦痛的折磨。 的确,我遇到了一起色情杀人案……也不完全正确。情杀?或者因劫财起色心? 或者是一对夫妻,凶手发现对方有情变……可至今我还不能确定当事人的确切身份。 案发后,我通过媒体发布了寻找死者家属的启事,也接待了几个人,可他们与死者 没任何关系。 死者是女性? 对,三十多岁,依据她的体貌特征和所有能证明她身份的线索,大致可以猜测, 她出生在乡村,有过短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经历,在乡下,她是一个十分出众、素质 却不是很高的女人……啊……我是说她不会有太高的修养。 凶手呢? 凶手是男性无疑,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判断,应该是情杀。 为什么? 我推测凶手并不一定想杀死对方,凶手在现场留下了一份都市报,看上去被人 坐过,事发当天晚上有月亮,月光、草地,还有从草丛里飞出来的虫豸……很好的 环境,可死者与凶手并没有达到如胶似漆的程度,那一定是凶手遭到拒绝后才实施 了杀人。 额鲁特·格娜端起茶杯很优雅地品了一口,目光好像一直在邵路的脸上。邵路 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挂满照片的墙壁上,这才把目光转向她,她却转移开,冲 着阳台上的一盆花愣神。邵路的心境又坏了起来,低下头看着浮在杯子里的一片茶 叶,片刻,墙上的照片还是吸引了邵路——阳光下的额鲁特·格娜站在茫茫草原上 举起了双臂,也飘扬着长发;徜徉于山林之间的她神情庄重,却掩藏不住缥缈的烟 霞带给她的快感,喜欢抿着的嘴唇微微张开,肯定是在呼唤着自然和美;还有坐在 河边小码头上的额鲁特·格娜,那一脸的凝重,隐约的表情留给邵路的是难以定位 的遐想空间。 额鲁特·格娜轻轻地哎了一声,仿佛正在等着邵路的下文,邵路回过神来张开 了嘴,额鲁特·格娜却站了起来,似乎在回避什么。邵路看着额鲁特·格娜有些慵 懒却不失魅力的背影倏然顿悟,额鲁特·格娜来自遥远的蒙古大草原。 刚才还是春光明媚的天气转瞬又变了脸,先是一股股含着冷意的风吹进来,再 是邵路眼里的风景也变得模糊了。额鲁特·格娜始终紧紧地抱着双臂,再坐回邵路 面前后又突然问他,你冷吗? 邵路摇摇头端起了茶杯,看着额鲁特·格娜很期待的眼神,却不想说那起凶杀 案了,说老婆、说那个好像真的从遥远的小山村里走出来的马露? 你应该改变或推翻你的结论,凶手很可能是妄想症患者,他对死者只是抱有一 种毫无现实根据的妄想,凶杀之前凶手只是对死者有抚摸就是最好的证据,至于你 说凶手对死者有过度的抚摸,甚至是暴烈……啊……蹂躏,可能是情绪失控后的过 激行为,也就是说,他的思维是清晰的,行为逻辑也没有丝毫紊乱,仅凭他那么迅 速地逃离现场却不留任何痕迹就可以证明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你说呢? 额鲁特·格娜说话的时候,邵路强迫自己不转移自己的目光,可不少次折磨他 的疼痛时隐时现,想听她说下去又希望她沉默,很矛盾的心态。 你说呢?额鲁特·格娜很在意自己的重复。 啊……对,我觉得也是,凶手作案前被一种叫亢奋的东西左右着,当他恢复了 理智,亢奋也随之消失,接下来的是恐惧。为了逃避恐惧,凶手会继续制造凶案, 目的是将所有知情者也就是留下的作案痕迹彻底消除干净……干净,是吗? 额鲁特·格娜站起身来,似乎承受不了含有凉意的风的侵扰,走到阳台上把窗 关好,转身回到座位上又不肯坐下,目光始终在邵路身上游移着。为了避免与额鲁 特·格娜的目光碰撞,邵路只好将目光移回到了墙上,似乎是一张被他忽视了的照 片瞬间解读了与往日判若两人的额鲁特·格娜——额鲁特·格娜很凝重地坐在餐桌 前,餐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咖啡勺斜插在咖啡杯里,静静地靠在杯壁上,要不是额 鲁特·格娜有些失落的目光落在餐桌上,邵路看到的是一幅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静 物画。 你冷吗? 邵路听到额鲁特·格娜的声音才转移了目光,身子却像遭遇意外的惊吓般抖了 一下,这一抖让额鲁特·格娜把才松开的双臂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又一阵含着凉 意的风吹了进来,似乎为他们找到了互相解释的理由,可他还是担心额鲁特·格娜 说起他的眼睛,很多人都说看到他的眼睛总是不寒而栗,额鲁特·格娜却说起了风, 风让春天温柔,也会让春天暴戾无比,可春天本来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季节。邵路 突然感到很伤感,却咧开嘴笑着说,是……是呀!离开额鲁特·格娜后,邵路又感 受到了无比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