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额鲁特·格娜打手机给邵路的时候,邵路正在办公室里接待一位重要客人。客 人像其他人一样,面对穿警服的邵路有些浑身不自在,邵路则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目 光避开眼前这位神情有些颓废的男人。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一头稀疏的头发却白了 好多,额头上的皱纹也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充满忧郁的眼睛不时瞅一眼挂在衣架 上的警帽,真的像触电一样回避了……男人说他叫蒋干。 蒋干为邵路提供的那张照片很重要,照片的背景是布景,小女人身后的高楼大 厦虚假得如一棵无根的树,可能小女子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没有结婚,陪伴她的是 一束插在花瓶里的塑料玫瑰花,也是假惺惺的艳……男人说照片上的女人叫李艳— —一个很大众的名字,不过,他出示了李艳所有的身份资料,还有他和李艳1995年 去乡里办理的结婚证书。一切都说明,李艳就是那个死于第一起凶杀案的女人,为 什么呢? 邵路的问话一点儿都不含糊,蒋干的头还是低垂着,从兜里摸索了好久才抠出 一根皱巴巴变了形的纸烟,拿出打火机点烟时手还不住地抖。邵路起身要帮助蒋干, 蒋干又把烟和打火机塞进了衣兜。 警察同志,我不会说假话,李艳离开家时我俩没拌嘴也没吵架。头天晚上,我 二小子过生日,李艳杀了一只鸡,还去镇上买了一条鱼,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 挺快活的,可第二天她突然不见了。我以为她出去办什么事情,或回了娘家,可我 等了好多天也没有她的音信,直到我看到你们登在报纸上的照片和启事才……警察 同志,我真的没说假话。 邵路不想追问蒋干为什么一直强调自己没说假话,额鲁特·格娜打进了他的手 机。她的情绪很好,问邵路想不想喝一杯咖啡。邵路看一眼还躲避着他的蒋干,说, 不……不不不……额鲁特·格娜很开心地笑着说,是晚上,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咖啡 馆里……不好吗?邵路又回应她一连串的“不”后,额鲁特·格娜才伴着颇具磁力 的笑声挂了手机。 邵路打发走了蒋干,又不断地接到兄弟们打来的电话,围绕公主那条线索展开 调查的人报告说,他们把公主的朋友、同学,甚至连她祖宗八代的亲戚都折腾了一 遍,吹沙求金一样确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确参加过公主的生日酒会。他是公 主同学的同学,大货车司机,叫肖佳裕。他们在肖佳裕所在的那家私人运输公司里 作了调查,第一起凶杀案发生的当天,他的确去了深圳,可他是不是案发当天在那 座县城落脚就没有证据了。依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紧邻着加油站的那家汽车大修 厂的确为一个男人修过大货车,可市交管部门提供的信息并不乐观,肖佳裕所在的 那家运输公司多年来都在使用假牌照,并有受处罚的档案记录……请示邵路是不是 立即对肖佳裕进行讯问。邵路很坚定地回答,不……跟踪。 邵路说完那个“不”字后心倏然跳得很急,楼外的天好像也很在意邵路,刷的 一下黑了。邵路起身站在窗前隐约能听到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长出了一口气, 被他攥在手里的手机响了。 邵路看完额鲁特·格娜发来的短信,衣服里像钻进了一群小虫子,可他回复的 还是几个“不”字……不?邵路突然把自己当成了犯罪嫌疑人,再坐回椅子,拿起 蒋干丢下的照片却想不出李艳为什么丢夫舍子要去深圳打工,这好像与凶杀案没有 什么关系吧? 裤衩巷在城南,是一条老街,一条街分开两道岔向外延伸着,像哥儿俩立业分 家,又像一棵大树分开的枝杈,根不变也就有了万变不离其宗的味道。老街也在日 新月异,毕竟处在城南的偏僻地带,一些酒吧、咖啡屋之类的地方不是很热闹,倒 是一些想享受安逸的人乐意涉足的地方。 邵路离开市局前又换了一身便装,打车从城北到城南,可能邵路的眼睛里总是 流露出刀子一样的目光,令不着边际地开车的的哥几次张开嘴又闭上了。雨不紧不 慢地下着,街上的行人急匆匆的样子与坐在车里观夜景的邵路相比有了极大的反差, 的哥偶尔看邵路一眼又琢磨不透邵路究竟想干什么。邵路真的什么也不想干,好像 他在额鲁特·格娜的短信里压根儿就没有获取什么信息,包括她说的那家很偏僻的 咖啡馆或者那家咖啡馆所处的位置。一直被他拿在手里的手机响了,邵路很激动地 冲着的哥叫停,手机铃声响得很倔强。 的哥停车的地方恰好是从裤衩巷里分出来的一条小街,邵路站在街边,头上浇 着细雨倒让他感到了一阵清爽。负责调查李艳的人反馈信息,肖佳裕当兵前曾在老 家县城读高中,与李艳是同学。李艳家在那个县的西部山区,他们将对李艳展开详 尽调查……与邵路对话的人好像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问邵路在哪儿,邵路抬起 头看见不远处闪着霓虹灯光的小咖啡馆,轻轻地笑着说,啊……局里,闷了在楼外 转转。 邵路走进那家小咖啡馆前,感受到的是如履薄冰般的战栗,除了一直骚扰着他 的那种奇怪的心理,看见坐在窗前品咖啡的额鲁特·格娜,又觉出浑身如被绳索捆 绑后的沉重。额鲁特·格娜冲邵路抿着嘴笑,却对服务生说,要一杯咖啡……加糖 吗? 额鲁特·格娜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邵路,邵路很拘谨地坐在她对面,嘴里又情不 自禁地吐出一个“不”字。额鲁特·格娜抿着嘴笑着从服务生端来的盘子里拿出一 块糖,放进了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里,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邵路才张开嘴,额 鲁特·格娜说,你看着我的眼睛。 额鲁特·格娜的眼睛的确很漂亮,也很有神,放眼千里总有置身在大草原上的 感觉。邵路与额鲁特·格娜面对面地坐着,闻到的不是咖啡的馨香,是飘荡在大草 原上的草香……虚幻吗? 看着我的眼睛……额鲁特·格娜重复着这句话时表现得很顽皮也很天真,邵路 的目光却不时飘到窗外的雨天里,早先那种犹如刀子一样的目光仿佛被细密的雨水 融化了,变成了孱弱无力的病蚕,挣扎着抖动。再面对额鲁特·格娜的时候,邵路 突然想起她在别墅里说的那句话——你冷吗? 跟踪肖佳裕的人又反馈信息,他们发现肖佳裕幽魂一样去了南墙根,看他不像 喝过酒的样子,却几次醉汉一样冲着路过的女人喊公主……邵路的情绪倏然处于亢 奋的状态,吩咐他们不要惊动肖佳裕,继续跟踪,然后挂了手机。额鲁特·格娜在 邵路接手机的时候去了咖啡馆外边,可能是雨天的缘故,咖啡馆很冷清,音乐倒不 时给邵路一点儿温暖的感觉。额鲁特·格娜再坐回邵路对面,端起咖啡杯张开了不 涂抹口红都很艳的嘴唇,邵路却张口说话了。 一个大货车司机在不醉酒的状态下,见到任何一个女人都喊公主,公主一定是 他意念中最牵挂的人,可所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源自虚幻。当他遇到要搭车的同学, 始终把她当成公主,可他的致命一击不是刀,是手……他视公主为宝贝,自然爱不 释手,就忍不住紧紧地捏住,公主在他手里像一只漂亮而珍贵的花瓶……对吗? 额鲁特·格娜双肘戳在桌子上,单手托腮,眨巴着一双黑媚的大眼睛,还是一 副顽皮的样子,只是掺杂着的天真成分有些做作,却是故意。邵路不能总是回避额 鲁特·格娜的目光,却必须把自己的目光变得柔软一点儿,那样好像才会踏踏实实 地体味到一点儿轻松。 还有蒋干,蒋干是李艳的丈夫,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会有时间差……不,是 代沟。蒋干长于李艳,至于他们的婚姻背景不是我感兴趣的话题,我感兴趣的是李 艳为什么突然舍弃丈夫和孩子跑了出来,又遇到了肖佳裕,也就是昔日的同学…… 蒋干在我面前不住地重复一句话,我不会说假话……你认为他真的不会说假话吗? 额鲁特·格娜好像累了,一股冷风从门外拥了进来,邵路看到额鲁特·格娜如 被针刺了一下,扭头招呼服务生端来一杯热咖啡。额鲁特·格娜的手机响了,邵路 冲她笑了笑。站在依旧淋着细雨的老街上,透过玻璃窗看到拿着手机、不时往外看 一眼的额鲁特·格娜,他有些歉意,但又有说不出的隐情,索性抬头看着被雨丝浸 泡着的灯光。漆黑如墨的夜晚,慢慢变硬的目光戳透被雨丝浸泡着的灯光,看到两 个深不可测的黑窟,他竟然感到了由衷的欣慰……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