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一次毫无悬念的抓捕,犯罪嫌疑人的位置已经锁定,抓捕警力安排就绪, 按说,成功就近在咫尺。 罗洋带着刘权和赵顺信步走进了这栋位于金融商圈中心位置的大厦,蓝黑色的 警服十分显眼,引起一片注目。其实搞经侦的一般抓捕时都不穿制服,着便装在侦 查中便于隐蔽,在抓捕时给犯罪嫌疑人留有面子。但今天他们这么来是另有目的。 这是个已经被媒体炒作了许久的案子,从立案侦查的那一天起,传唤了谁、涉及什 么公司,甚至问了什么,都毫无秘密可言。 今天要抓捕的人,就是这栋大厦的拥有者,本市的商界奇人刘海辉刘总。公安 局调查他,自然是本市的重要新闻之一。罗洋等人早给他上了边控,离开本市自然 是不可能的,刘海辉也因此多次向经侦总队进行抗议,认为这侵犯了他的合法权利, 强烈要求公安局恢复他的自由和名誉。今天,就是经侦总队进一步剥夺他自由的日 子。 当前台小姐上前询问的时候,罗洋等人已经走了过去,小姐追上阻拦。罗洋一 把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刘海辉正端坐在大班台后,漠然地看着这些闯进来的不 速之客。 “刘总,我们是省厅经侦总队的。请您协助我们回去调查。”罗洋亮出工作证。 “协助你们调查?我犯了什么法?”刘海辉说。 “刘总,他们……他们是自己闯进来的。”前台小姐追了进来,刘海辉摆手, 示意无事。“有什么急事明天再说吧,我还要去开个会。”刘海辉将手中的烟蒂果 断地捻灭,站起来便往外走。 后面的刘权一把将他拦住。“刘总,再重复一遍。我们是省厅经侦总队的,今 天来说好听的是协助我们调查,说白了是对你依法传唤。” 刘海辉微微一笑。“经侦总队?总队长不是老蒋吗?我先开会,之后去你们那 儿。” 罗洋笑了。“刘总,我们知道您神通广大,但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带你回去, 这是传唤证,回去我们总队长自会见你。” “什么传唤证,我看不懂。你们闪开,我今天有重要的会议,这是本市招商引 资的大事,耽误了你们负得起责任吗?”刘海辉表情突变,脸色阴沉,说着继续往 外闯。他自然不是去开什么重要会议,而是要立即见他的律师,联系那些救命的关 系。罗洋等人的到来,比刘海辉预料的早得多,所以那些破解之法大都还未实施, 亡羊补牢,是必须在大限来临前做完的,这点,刘海辉不够专业。而罗洋他们要的 就是这个效果,凭着数月来加班加点获得的证据,他们有信心在十二小时之内拿下 刘海辉的口供,到那个时候,就算再大的关系过来,也翻不了刘海辉印在笔录上的 指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点搞经侦的都明白,对于上层建筑有人的刘总们, 警察太渺小。但警察是执法的工具,法律的规定和程序都是白纸黑字,只要法律能 占得先机,就算刘总们的经济基础再雄厚,也无济于事。 “刘总,那就直说了吧。我们今天是为了你涉嫌操纵股市的问题来的,你必须 现在接受我们的调查。”罗洋收起笑容。 “调查?你们这帮警察整天干点人事儿不?”刘海辉火了,脸憋得通红,“操 纵股市?笑话,你们懂什么叫股市?我们公司是本市的创利大户,每年给国家上缴 了多少利润,解决了多少人的就业问题,你们这帮警察的饭碗,还不是我们纳税人 兜里的钱凑的啊!调查我?叫你们队长来!” “刘海辉!你别太过分!”罗洋上前抓住了刘总的胳膊,“在你公司里,别让 自己没面子。” “你给我放开!”刘总一把甩开罗洋的手,“保安,保安!”话音未落,门口 的几个保安呼啦一下冲了过来。 “我看你们谁敢抗拒执法,谁来我拘谁!反了你们!”刘权一下横在保安面前, 几个保安被震慑在了原地。 “嘿,都干吗呢!我花钱养你们是当摆设的?还想不想干了!”刘海辉一把推 开了罗洋,快步向外走去。保安一听,也不顾刘权了,推搡着把刘海辉往外拽。 这时,赵顺拦在了刘海辉面前。 “滚开!”刘海辉狠狠推了赵顺一把,弄得他一个趔趄。 赵顺半低着头,又挡在了刘海辉面前。“你给我站住。” “让你滚开,好狗不挡道。”刘海辉歇斯底里。 “你再说一遍,谁是狗?”赵顺语气低沉,冷眼相视。 “谁是狗自己知道,让你滚开!” “你再说一遍试试!”赵顺声音依然不高。 “我说十遍也行,你是狗,你们警察都是狗!”刘海辉根本没有直视赵顺。当 然,他也根本没有看到赵顺的动作。 烟缸具体是从哪儿抄起来的,慌乱的人们谁都没有注意过,而烟缸从完整到粉 碎的过程,人们却看得一清二楚。具体来讲,烟缸是完整地在赵顺手中,呈下落状 态,之后粉碎在刘海辉面部的,过程十分迅速,好似流星滑落,而结果却十分沉重, 似是彗星撞击地球。在场的警察、保安以及围观的公司职员都惊呆了,嘈杂喧哗的 气氛一下归于平静,像是倾盆暴雨后突然的天晴,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全身颤抖 的赵顺和应声倒地的刘海辉在视线焦点上。 “罗洋!你们干的好事!”大队长江浩用力拍响了桌子,“一个简简单单的抓 捕,让你们搞成这样!你说说,这影响有多坏!现在犯罪嫌疑人躺在人民医院里, 成堆的记者在那儿采访,他的家属和公司人员就在咱们总队门口静坐,咱们辛辛苦 苦树立的警察形象毁于一旦!咱们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长时间的案子怎么收场?你 说,这事怎么办!” “江队,这事全怨我,作为探长,我承担全部责任,要处分处分我,是我……” 罗洋低声说。 “得得得,别这儿推功揽过,现在不是时候。”江浩打断了罗洋,“说句不该 说的,案子破不破,是现在破还是过些日子破,都是工作上的事。但因为办案而动 手打人,还造成严重后果,就不是办案得不得力这么简单的事儿了。几个月后就是 副大队长竞聘,你干探长已经四年了,因为这个事耽误了,你觉得值吗?” “江队,我……”罗洋一脸沮丧,“哎!我就不该带着丫赵顺去!江队,你说 这事……怎么办啊?”罗洋叹了口气。 “怎么办?冻豆腐,没法拌(办)。现在赵顺已经被关了禁闭,督察处一会儿 就过来,事到如今,你也别净往自己身上揽事儿,谁的责任谁负,当时怎么回事, 赵顺怎么动的手,一五一十你该怎么说便怎么说,别缩小也别夸大,懂吗?” 罗洋默默地点了点头。正在这时,队长室的门突然打开,刘权气喘吁吁地闯了 进来。“江……江队,出……出事了……赵顺,在禁闭室里发了疯似的撞墙,劝也 劝不住!” “我操!丫有病啊!”罗洋气得直摇头,随着刘权跑出门外。 督察处的人来到的时候,赵顺已经被同事反绑在禁闭室里了,头上缠满了纱布。 两位督察吓了一跳,一时没搞清是警察打了人,还是被打了。赵顺坐在对面全身颤 抖,嘴里还念念有词。 “哎,你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督察问。 赵顺头也不抬,身体蜷缩着,颤抖得越发厉害。 “赵顺同志,我们是督察处的,今天就你殴打犯罪嫌疑人刘海辉的问题进行调 查,请你配合。”另一位督察说。 赵顺仍然不理,身体由颤抖几乎变为抽搐了,嘴里仍在念着什么。 “喂,你说什么呢?”督察问。 “江队,他这是……”另一个督察转头问江浩。 江浩从刚才第一眼看到赵顺这样,心里就有了底,现在是他发挥的时候了。 “哎,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单位的这位赵顺同志啊,是一名优秀的侦查员,前几年 还破获过几个大案,立过二等功。今天这事儿啊,怎么说呢,责任完全在我……” 江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两位督察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赵顺同志的事啊,我们也是今天通过他家人才知道的。赵顺从今年开始,就 一直往人民医院的神经内科跑。据医生诊断,他患有严重的强迫和焦虑症。但他为 了工作,却一直没有跟我们说,这些情况我们也一点都没掌握……” “啊?你是说,赵顺他有病?”一位督察说。 “是,他有病,还病得不轻。”江浩点了点头。 “嗯,那我们明白了。”督察的表情舒展了一些,“那他头上的伤?” “是他自己撞的,我们拦也拦不住,为了避免他继续自残,才把他捆上的。” “哎,这事闹的……”督察摇了摇头,“说咱们警察压力大吧,谁都不理解,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吗?有病,嗯……这病来得也算是时候。”督察话里有话, 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赵顺,一语双关,“都不容易啊,为了个案子……” 赵顺默默地抬起头,似乎恢复了常态,但颤抖依然没有停止。督察与赵顺对视, 似乎想从那双木然的眼睛中找到些什么。赵顺又开始念念有词。大家听了半天才听 懂,他一直重复的是:“警察不是狗……” 从那天起,赵顺便开始了连续七天的禁闭生活。他蜷缩在那间不足八平方米的 禁闭室里,昔日的同事成了他的看守。他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很少说话,也不再 念念有词。罗洋曾试图和他沟通未果,赵顺胳膊上深深的勒痕告诉罗洋,他的同事 对赵顺下手不轻。 赵顺打人的事不小,全市轰动,各类媒体争相报道,“疯癫警察殴打嫌疑人”、 “警察野蛮执法,公民权如何保障?”“正义人士”和社会名流也开始发飙,互联 网上相关的帖子也纷纷占据了论坛的顶端。这都是刘海辉“战友们”的功劳。而唯 一令省厅领导庆幸的是,赵顺有病。 试想如果赵顺没病,是个正常的、健全的、能良好思考、控制自己行为的警察, 那这次事件的后果将会更加严重,人们对警察这个职业的质疑和反面情绪,也会前 所未有地爆发。如果那样,赵顺不但会脱了这身衣服,甚至会承担刑事责任,后果 不堪设想。主管领导们也无法免责。但是,赵顺有病,而且在得病的时候没有向领 导说明,同时他是为了能坚守岗位而隐瞒病情,也充分证明了他的责任心。所以, 因为有病,才峰回路转。 总之,人民医院出具了赵顺病情的证明,神经内科拿出了赵顺曾经看病的病历。 督察处向省厅领导汇报的时候,客观公正地摆证据、讲事实。而在省厅为此召开的 新闻发布会上,省厅新闻发言人也将这些情况公诸于世,无论人们是否质疑,但这 个结果摆在那里,人们大都也是接受了。其实除了那些试图兴风作浪的少数“正义 人士”之外,老百姓就只是来看热闹的。 陪同单位一把手宴请督察处的时候,江浩拍着胸脯说:“赵顺真的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