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药入了胃,就起了作用,特别是起镇定作用的“思诺思”。赵顺很难再像从前 那样准点上班,虽然这只是他一相情愿地坚持工作。小吕是在刘权冷眼下,被迟到 的赵顺叫走的,他犹豫了一下,但依然和赵顺走了,他是自愿。 银行账目全出来了,但赵顺依然觉得慢。三天时间,超过了赵顺的预期。赵顺 拿到账目后没有离开银行,而是带着小吕上了三楼,这家银行的信贷部。这里显得 有些冷清,与银行人满为患的大堂简直是天壤之别,这里接待的是银行的高端客户。 赵顺带着小吕走了进去,但并没急于亮出身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银 行职员和气地问。 “我们是为贷款的事情来的。”赵顺坐在他的对面,“就是正毅公司的贷款事 宜。” “正毅公司啊,我们还正在审核。我怎么没见过你们?每次不都是小王来吗?” 银行职员问。 赵顺需要的话银行职员都已经说了,他没必要再去冒充正毅公司的人。“我们 是省厅经侦总队的,今天来调查正毅公司的贷款问题。” 银行职员一愣,“你们不是正毅公司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们是这个公司的?”赵顺笑了笑,“我们是警察,来调查这 家公司的,这是我们的工作证。” 几分钟之前,赵顺对于正毅公司贷款的事还只是猜测,猜测的来由仅仅是查账 时前台姑娘的一句闲话,说这个公司的老总这几天也常来。赵顺毕竟是个老警察, 他想了半天,能让任毅亲自来银行的原因,除了贷款,大概也没有其他了。“请让 我们看一下正毅公司的贷款手续。” “不好意思,我需要你们提供法律手续。” 赵顺回头叫小吕:“给他填一封介绍信。” 银行职员接过介绍信还是摇头。“我们不能给您提供。” “为什么?这就是我们的法律手续啊。” “不好意思,你出示的是介绍信,如果要调取材料,您需要提供调取证据的手 续。”银行职员说。 “如果我们要拿走这些材料,或者要复印盖章,我们会向你们提供‘调取证据 通知书’,但我们今天只是要求看看资料,还不是要调走,明白吗?只是看看。” “对不起,没有手续我没法让你们看。”银行职员语气坚定。 赵顺有点激动了。“我说的话你没听懂是吧,我不是要调取这个公司的材料, 只是看看而已,看看也不行?” “对不起,没有手续我没法让您看。” “把你们领导找来,我去了这么多家银行了,怎么就你们这儿不行啊。”赵顺 提高了嗓音。 信贷部原本安静的环境,一下被赵顺的声音打乱了,许多客户纷纷向这里投来 目光。小吕也不知如何是好,但转念一想,也许这正是老侦查员特有的工作方法吧, 他没做声,只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银行职员突然站了起来,冲赵顺大喊:“我就是不给你们提供!”声音几乎盖 过了赵顺的声音,这下倒把赵顺惊呆了。 赵顺不甘示弱,用力地拍着桌子。“你干什么!我们是例行公事,你什么意思!” 这一下,压住了银行职员的气势,他的表情迅速收敛,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也许是失眠的原因,赵顺觉得有些眩晕。这时,一个人走进了信贷部,银行职 员见状连忙站了起来。“石行,他们……” 赵顺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们好, 我是这家银行的副行长,有什么请跟我说,请别着急。” 赵顺缓了缓神,“我们是省厅经侦总队的,今天是来调查正毅公司贷款的情况, 刚才我和这位同志说了,我们不是来调走材料,只是先看看,没必要提供调取材料 的法律手续啊,介绍信完全可以。”赵顺说得有些气愤,“但他倒和我嚷了起来, 你说这是什么态度啊?” “怎么回事,小吴,你和人家嚷来着?”副行长严厉地问。 “没有啊,我没和他们嚷啊。”银行职员十分冤枉,“刚才是他一直在嚷,还 拍桌子,我一句话也没说啊,这在场的客户都能作证啊。” “什么?你没嚷,嘿!”赵顺气不打一处来,“那是我想耍态度是吧。” “小吴,你跟我出来一趟。”副行长说,“你们二位先坐,等我一会儿。”银 行职员悻悻地跟了出去。 信贷部安静了下来。小吕侧目望去,他和赵顺正成为所有客户视线的焦点。 “赵师傅,没必要这样吧。”小吕低声说。 “没必要?你看他刚才那是什么态度啊?就看一个资料就这么费劲。”赵顺愤 愤不平地说。 “可是……”小吕话还没说完,副行长进来了。“二位警官,对不起,请到我 办公室吧,我让小吴把贷款材料给你们拿来。” 回程的路上意外的畅通,赵顺点燃了一支烟,照例摇开了他那边的车窗。 “赵师傅,您刚才怎么那么生气啊?”沉默了半天的小吕问,“是不是想用这 个方法把他们行长叫出来呢?” “啊?不是。你看他刚才那是什么态度啊,跟我嚷?姥姥!还说什么‘就是不 给提供’。”赵顺还有些生气。 “但是……”小吕呆呆地看着赵顺,“他刚才并没向您嚷啊。” “江队,你说这案子还怎么搞?赵顺整天装神弄鬼的,他一回来把我们的工作 全搞乱了。”刘权气愤地说,“就说那个偷税的案子吧,他病了以后一直由我查, 我这刚按部就班地调查取证,他就一下插进来了,也不管我查到什么程度了,也不 管找哪个证人做笔录,更没跟领导作过汇报,完全是独断专行,拿案子当自己的搞。 人家小吕刚来,他就整天指使人家小孩干这干那,我们都看不过去了!” 江浩吸了一口烟,看着桌面沉默了一会儿。“你没跟他谈谈,比如为什么这么 干?” “谈?哪有谈的机会啊。”刘权摇着头说,“我一跟他说点什么,他就犯狗, 一句话不对就要动手,他现在这状态还真像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在他眼里, 我们是孙子,他是爷爷!” “别胡说,什么爷爷孙子的!”江浩有些反感。 刘权身子一缩,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 “我知道,赵顺他办事是有问题,你跟他这么多年了,也该明白啊。但从内心 讲,赵顺还是个好同志,是个有责任心的同志。”江浩给赵顺下了定论,“现在又 赶上他有病,而且是精神上的问题,你们就更得多担待一些。案子谁办都一样,关 键是要依法。但有一点你说得也对,他现在有病,一个案子交给一个得病的警察, 也确实不对。这个问题罗洋怎么看?” “罗洋?”刘权吞吞吐吐地说,“罗洋他……没怎么管……” “这可不行!”江浩说,“赵顺上次出的事还不够大吗?咱们还要等着他再出 下一个事吗?再出了事,咱们怎么跟上级领导交待?怎么跟老百姓交待?怎么跟那 些媒体记者交待?” 江浩一连几个问句,让刚被叫进来的罗洋低头无语。 “罗洋,作为探长,你该说的就得说,别觉得当个老好人可以摆脱责任。”江 浩说,“我这话可能说得重了点,但绝对是为你好,也是为了赵顺好。先说他,干 了二十多年了,要是再弄出点大事,咱们还怎么保他?再说你,作为探长,要是真 出了事你能脱得了干系?你还有没有点政治头脑?”江浩用手敲着桌子。 “江队,您说的这些我知道,我也想管他,但是说了几次都劝不住啊。”罗洋 有些委屈。 “那要你这探长是干什么的?”江浩火了,“你现在就把赵顺叫进来,我跟他 说。” 赵顺赶在罗洋之前进了队长室,他那架势,用来势汹汹形容毫不过分。江浩见 状,示意罗洋、刘权出去,之后指了指大班台前的沙发,让赵顺坐下。 赵顺身上的制服显然多日未洗了,警号旁还沾着油斑,江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 己的领花和警号,发觉并无异样。 “赵顺,怎么没说一下就上班了呢?你这病,还需要静养啊。”江浩直奔主题。 “江队,我没事,我能上班,您放心,我绝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问题了……” “上次的事不提了,过去了。”江浩强调,“我是说现在的问题。” “现在什么问题?”赵顺不解。 “你看看这个吧。”江浩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递给赵顺,“A4版‘热 点追踪’,你看看中间的部分。” 赵顺翻看报纸,眼神定在了那里。报纸上的文章虽然占地不大,但标题格外醒 目,作者系匿名,题目有两个,分别是《打人警察再次上岗,是否真的疯癫?》、 《是警察疯癫,还是野蛮执法》。赵顺一目十行,大体看懂了文章的意思,他感觉 心里一阵发紧,手不禁颤抖起来。“江队,这……”赵顺有些语无伦次。 “别激动。你来单位工作,我是支持的,你对案件的责任心和工作积极性,我 也都看在眼里。但是……” 赵顺知道,这个“但是”江浩是迟早都会说出口的。 “但是……现在闹到了这个程度,媒体和舆论我们是控制不了的啊。你上次的 问题虽然过去了,但影响并没完全消除,省厅领导为了这件事做了许多工作,给省 厅多少也造成了一些影响。现在你到单位工作,我没意见,但你要是出去办案我就 得和你谈谈了。” “江队,您就直接说吧。” “你现在外出工作,代表的依然是咱们经侦总队,媒体和记者盯上你了,想在 这上面做文章,这让总队领导不好办啊。你现在的身份很特殊,所以要格外注意。” 赵顺摇了摇头。“特殊?我一个大头兵,有什么特殊的。江队,我知道,在你 们眼里,我是个精神有毛病的人,是不是我现在上班,对你们来说是负担,是拖公 安厅的后腿,是不是?” “不是这个意思,”江浩摆了摆手,“说实话,现在这种状况,与你有病没病 已经毫无关系,重要的是,咱们不能给媒体有继续炒作的机会,你懂吗?” “不懂……”赵顺漠然地摇了摇头。 “凡事都有一定的规矩,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有些事无论对错必须从大局考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有时暂时的退让, 是为了更大的进步啊。赵顺,这么说你懂了?” 赵顺冷笑。“您那意思就是,我要是再干活,就会干扰到咱们公安工作的大局 了,是吧?”赵顺话里带刺,“江队,您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上次那件事我是给咱 们总队抹了黑,丢了咱们总队的脸,但有一点我倒也想问问您,我到底是不是一个 警察,我到底还有没有一个警察执法的权力?” 江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赵顺,你别这么激动,你还是个病人,不能激动。” “病人?你们都拿我当有病是吧!”赵顺一下就变了脸,“我问你,我是怎么 成的病人!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病的,你说!我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神经病了, 谁给你们的权力去说我有病!谁给你们权力告诉所有人说我是疯子!”赵顺疯了似 的,冲到了江浩面前,双手钳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说!是谁!谁给你们的权 力!让我由一个警察变成疯子!” “赵顺,你冷静点……哎哟,赵顺,停手!” “是谁给你们的权力,是谁告诉所有人我是疯子!是谁!”赵顺疯狂地拉扯着 江浩的制服,将他原本严整的警容弄得一塌糊涂。江浩从未见过赵顺这样,他与赵 顺四目相望,清晰地看到赵顺眼神中的愤怒与绝望,江浩心里没底了,赵顺这到底 是怎么了? 赵顺绝望地大喊:“我是个警察,不是疯子!我是警察!” 两人几乎抱在了一起,屋里一下乱成了一锅粥,江浩的制服被赵顺拽开,同时 他也拽开了赵顺的制服,他感到了恐惧,一没留神一下倒在了大班台上,上面的茶 杯和电话被撞到了地上,各种文件满屋乱飞。 “赵顺,你住手!”江浩用尽全力喊。 这时,罗洋和刘权闻声冲了进来。四个穿警服的警察混战在了一起,赵顺像疯 了一样紧紧抓住江浩不放,没有理由,没有目的。在拉扯中,罗洋被赵顺抓伤了脸, 刘权挨了几拳,江浩更是被赵顺弄得满身狼藉。赵顺面目狰狞,几乎失去了理智,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确定他能做出什么。纠缠了半天,罗洋和刘权 始终无法隔开赵顺和江浩,刘权心里一发狠,冲着赵顺的后脖子就是一下。警察都 学过几招,刘权打的位置,正好是脖颈后部颈椎的要害部位。这一下下去,赵顺一 下就仰了过去,罗洋趁势和刘权将赵顺按倒在地。 “快……快送赵顺去医院!”江浩气喘吁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