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赵顺疯狂地在病床上挣扎,约束带把他的手脚勒出一道道血印。护士熟练地取 过针剂,果断地扎了下去。 一片惨白,赵顺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眼前是冰冷的大 理石地板和无数双脚。重击,身上、后背、头部,无数次重击,已不再是疼痛或麻 木,他感到筋疲力尽,身体像棉絮一样轻飘。迷幻的视觉,他试图伸出手抓住身边 的潘正,但却无能为力。他竭尽全力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动不动的潘正。他想叫 喊,却根本发不出声。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该和潘正一个样子。赵顺渐渐失去了知 觉,惨白的地面逐渐模糊起来。 “不能死。”赵顺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弄死。”赵顺用牙齿 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努力让自己清醒,“潘正,我会为你报仇!” “罗医生,病人似乎又开始出现幻觉了。”护士有些惊慌,“已经注射了安定, 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赵顺紧闭着双眼,双拳紧握,似乎在挣扎,在求救。他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 血从他嘴角流了下来。罗医生走过去,轻轻摸着赵顺的头。“别紧张,放松,放松 ……”赵顺的呼吸竟然渐渐平缓,抽搐的身体也渐渐放松。护士惊讶地看着罗医生 的动作,那情景,竟像是妈妈在安慰孩子。 罗医生用毛巾轻轻擦去赵顺额头上的汗水,像个慈祥的母亲。护士几次想接过 她手中的毛巾,都被她拒绝了。赵顺慢慢平静下来,不知是因为罗医生的护理还是 药物的作用。他像个婴儿般沉睡,安静地躺在那里,毫无戒备和抵抗。罗医生看着 赵顺,叹了一口气。突然,赵顺猛地抓住了罗医生的手,那是种攻击的力量。罗医 生大惊失色,急忙摆脱,而赵顺却越抓越紧,将罗医生的手紧紧攥着,箍出了红印。 几个护士也过来帮忙,却怎么也掰不开赵顺的手。 “我不是疯子,我是警察,是警察。”赵顺不断重复着,“你们不要抓我,不 要脱我的警服!我不是疯子,不是!” 罗洋和刘权看着罗医生的手臂,一时无语。 “没事,在我们这个医院,医生和护士在给病人治疗中,是经常会遇到这种情 况的。”罗医生轻描淡写地说,“赵顺已经入院几天了,暂时还不能脱离隔离区, 他的病情有所好转,但精神压力似乎很大,自我强迫的症状比较明显,常常会出现 幻视幻听,而且病情会有反复。这个时候,你们还暂时无法探视。” 罗洋和刘权点了点头。“赵顺就拜托给您了,需要做什么,您尽管说,我们一 定尽力而为。”罗洋说。 “赵顺现在这样,从根儿上讲,是让工作给压的。他这人有股子‘轴’劲儿, 是个好警察,干事不惜力,别人干不了的案子他准能办成,这点不是每个警察都能 办到的。但有一点,他也从来不听别人的劝告,不撞南墙不回头。唉,你说这世界 怎么了,好人怎么没有好结果啊!”刘权感叹。 罗医生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可以称之为警察的精神,但在赵顺的身上,同 时也可说是症状。患有强迫症的人就是这样,因为是管状思维,所以一条道走到底, 干事不会听取别人的劝告,在精神上会强迫自己一直行进,连他本人都控制不了。” 罗医生喝了一口水,“他确实是个好警察,而且是个对工作很负责的警察。这些天 他常常出现幻视幻听。你是叫刘权吧?”罗医生突然问。 “是啊,是我。”刘权诧异。 “嗯,你们战友的感情深厚,赵顺总把我们当成你,一边叫你的名字,一边说 那些案子,什么公司啊,贷款啊,我们也听不太懂。还总是提另外一个人,也是你 们同事吧,好像叫……叫任毅。” 任毅!刘权脸色突变。几秒钟的时间很短,但刘权感觉,却是种拉长了的空白, 一种揪心的紧张和压迫感占据了他的身体。但刘权毕竟是个老警察,他稳了稳情绪, 轻轻摇了摇头。“唉,赵顺啊,这时候还想着案子。” 任毅很忙,从赵顺入院开始更为明显。他似乎是在争分夺秒,在和某种事物赛 跑。他从来没在那些所谓的成就和地位面前昏过头,他自信自己是一个极其理智的 人,理智得有时让自己都觉得可怕,他曾和员工笑谈自己有强迫症,是要将每一件 事都做到最好的强迫症。这不是假话和戏言,而是事实。任毅在获取每一次成功和 达到每一次目的前,都会充满危机感。从内心讲,他不确定自己的下一次是否还能 达到目的,这与他表现出的自信截然相反,他有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自己能 运筹帷幄,将别人控制于股掌之间,一方面他害怕自己每次行动的失败,时常陷入 焦虑,这种感觉在近期尤为强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出现了另一种情绪,甚 至是另一个人,他害怕被这种感觉控制,所以他要更加迅速地达到目的,获取利益, 最后脱离。这才能让他有片刻的喘息。任毅知道,最后一次,必须是出手最大的。 而另一边,赵顺的病情开始好转。当那些粉红色和雪白的药片成为赵顺每天生 活的一部分时,他开始变得安静起来,谈话、走路,一切都如此正常,他开始有了 像常人一样的行为举止,而不再激进,不再执著。 “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是吗?”赵顺温和地说,毫无感情色彩。 “我是个医生,关心的是你的病情,而不是你说话是否属实。”罗医生微笑着 回答。 “我没有病,没有任何病,我来到这里,完全是他们在陷害我,剥夺我办案的 权力。”赵顺有些激动。 “请不要误会你的同事和领导,他们对你很好。”罗医生说,“你入院前是不 是时常感到心里有压迫感,还有焦虑和急躁?” “是,我确实有过这种感觉,但你要知道,我是一个刑警,一个办案的刑警, 我相信每个警察在办案中都会有这种感觉的。” “你是不是曾到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看过病?” “是,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有这方面的疾病。” “你是不是曾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殴打他人?” “是,但……” “不用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罗医生用宽容的眼神看着赵顺,“作为 医生,我要了解你的情况,我想问的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可恨,要让你去动手?” “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好吗?我不是个孩子。”赵顺板起了面孔。 “对不起。那换个问题,你是不是服用过起到镇静作用的药物?”罗医生问。 赵顺犹豫了一下,“是,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与我现在无关。” “我明白了。”罗医生准备结束此次谈话。 “罗医生。”赵顺叫住她,“我向你保证,我没有病。” “每个来这里治疗的病人都会说自己没病。”罗医生温和地回答。 “就像每个被关进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都会说自己无罪一样?”赵顺反问。 “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明白了。如果我无法证明自己没病,就不能摆脱有病的嫌疑。”赵顺说。 “也不能这么说,但起码要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要对你负责。”罗医生 说。 赵顺冷冷地回应:“需要证据?” “需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