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天后,赵顺走出了隔离区。“他也出来了吗?”赵顺问教授。 “他被转到别的医院了。”教授知道赵顺指的是谁。 “别的医院?什么意思。” “他折了两根肋骨,胃部也出了血。现在已经转院治疗了。”教授说。 赵顺茫然,“我该去看看他……” “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又是一个星期四。每周二、四都是这个医院探视的日子,今天的病房里比较热 闹。小霍刚刚流着眼泪送走了未婚妻;周警官单位的领导又来了,据他说是本市的 公安局长。教授在将漱口杯中的绿茶喝掉一半的时候,接到了他儿子探望的通知。 “我一会儿回来。”教授笑得很安详。 赵顺一个人躺在床上。“我必须出去。”赵顺默念。 这些天,赵顺详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具体到每一个细节。通道里共有两个监 视器探头,虽然被隐藏在暗处,却逃不出赵顺的眼睛,两个探头在通道两头相对, 可作 180度旋转取景,探头的监视器则被安置在了护士站里,平时会有专人负责监 控。监控人员相对固定,平时不安排其他工作,但经过赵顺观察,他有吸烟的习惯, 病房内禁止吸烟,他就到门外解决,一天中大约有六至七次。当然,每次吸烟不会 超过五分钟。这五分钟之内,是没有人接替他工作的,这是个机会。同时,每周二、 四的探视时间为当天上午九点到十一点、下午两点到五点。探视间是相邻的两间病 房,就设在邻近铁门的位置,那里面并没安装监视器的探头。每天上午,是探视最 频繁的时候,两个探视间人员不断。探视在护士的安排下依次进行,也就是说一次 可以进来两拨探视的人,同时前两拨的探视者离去,这是另一个机会。两个机会只 有重合,才有逃离的可能。虽然这种重合的几率并不大,但赵顺必须以此为赌注。 此时他缺少的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道具了,一件便服。 入院的时候,赵顺是穿着警服的,但入院后他只留下了内衣,警服早已被他人 剥夺,这身病号服就成了他唯一的外套。其他的病人也是如此,私人物品都被寄存 在护士站里,想拿到手并不容易。这让赵顺感到棘手,如果搞不到可供伪装的便服, 就算能躲过探头,也混不进离去的人群,三个机会,缺一不可啊。 “赵顺,有人探视。”一个护士打开门说。 探视室里,赵顺与小吕相对。“没想到你会来。”赵顺说。 “我肯定会来的,赵师傅。”小吕笑了,两颗虎牙依旧醒目,“只是前几次都 是江队、罗探长他们来的,我来……不大方便……” “你今天能来看我这个疯子,”赵顺也笑了,“我知足。” “别这么说,赵师傅。我知道您没事。”小吕肯定地说。 赵顺仰起头,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谢谢你这么说……” “赵师傅,我来的时候给你带了小说、罐头食品、方便面,嗯,还有剃须刀, 但是他们只让把小说带进来。”小吕指了指桌子上的几本书。 “有小说看也不错啊。在这里憋坏了,闲得快发霉了。”赵顺摇头,“小吕, 我需要的不是这个。” “那您需要什么,我去买。” “我需要一套衣服。一套便服。”赵顺说。 小吕看着赵顺的眼睛,似乎察觉到什么。 赵顺强调,“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相信我,我是警察,不是疯子。” “嗯。”小吕点头。 “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那个案子……”小吕欲言又止,“刘师傅已经打好撤销案件的报告了,江队 还没批。”小吕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说,“赵师傅,有个事情我觉得不能不说。 我在订卷时,发现了一个问题。为正毅公司做担保的一家公司所提供的银行资信证 明,上面加盖的银行公章与咱们从那家银行提取的公章不符。” “我知道。”赵顺苦笑着说。 “啊?您知道?”小吕疑惑,“那……” “你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赵顺又笑,“活儿是我干的,调取那些材料的目 的就是为了证明这个情况。小吕,这些情况你没有告诉刘权吧。” “我……我告诉他了。”小吕说。 “结果他根本没有把这个证据往下查?” “是。” “我保证,不是每个搞经侦的人都能碰上这样的案子,小吕,珍惜你警察生涯 的每一个挑战。”赵顺直视小吕,“我需要你的帮助。” 小吕看着赵顺,默默地点了点头。 精神病院没有规定,一天不能多次探视同一个病人,所以小吕在一个小时后, 再次探视了赵顺。上午来探望的家属很多,两人的第二次见面被排在了最后一个。 临走时,赵顺紧紧握住了小吕的手,谁也没有注意,赵顺回病房的时候,身材臃肿 了许多。 下午三点,第一拨探望的人刚走,保险营销员的家人来了,父母、妻子,还有 孩子,一行四人,那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赵顺默默地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观察着 探视室和护士站的情况。 三点十五分,护士催促了一下保险公司员工的家人,同时带进来一个中年妇女, 那是“猴子”的妈妈。那个母亲看到自己消瘦的儿子,失声痛哭起来,几个护士还 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都跑了进来,母亲紧紧抱住了不停蹦跳的儿子。护士习以为常, 纷纷走了出去。 一共三个人,赵顺心里数着。三个护士,赵顺凭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对付,此 时他病号服里正穿着那套小吕带来的便服,而且在口袋里,还藏着一顶帽子。他在 等待机会,等待监控人员外出吸烟和探视亲属离去的重合,只有在这两个机会重合 时,预订的计划才能实施。他不能确定今天下午有没有这种可能,也不确定即使出 现这种可能,他能不能顺利把握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顺想。他在全神贯注 地等待着,一分一秒地煎熬着,那种游离、焦虑的颤抖被赵顺强忍着掩盖在淡漠的 外表下,那感觉像极了蹲守抓捕中的等待。赵顺苦笑,这获得自由的渴望竟然与剥 夺他人自由的欲望如此相似。 三点二十四分,监控人员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盒红河香烟,之后抽出了一支,起 身走出了最外面的铁门。赵顺浑身发冷,手心却呼呼地冒汗,他迅速脱掉了病号服 的裤子,同时轻轻解开了上衣扣。 三点二十五分,两个探视室里没有任何人走出。赵顺感到全身紧绷,额头的血 管在不停蹦跳,他努力地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观察着护士们的一举一动,时 间都仿佛停止了。 三点二十六分,“猴子”的母亲突然走出了房门,赵顺一激灵,迅速起来,同 时脱掉了上身的病号服。但不知为什么,母亲犹豫了一下,又走了进去。赵顺马上 靠在墙上,迅速穿上了病号服。“妈的。”赵顺暗骂。 三点二十七分,赵顺知道今天完了,而就在他打开病房门的一瞬间,三点二十 七分十五秒,奇迹出现了。两个探视室的门同时打开,人们拥挤而出。赵顺没有犹 豫,他迅速将病号服塞在长凳下,贴着墙走了过去。因为是在门开的同侧,护士该 不会看到他的举动。十秒钟后,护士打开了第一道铁门。“徐鹏飞,马鑫,家属探 视。”护士向里边喊着。 赵顺随着几个家属缓缓地向铁门走去,他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因为他们彼此 并不熟悉。那是一段不长的距离,而在赵顺眼里,却是如此漫长。沉重的心跳声, 那种闷响,每一声都那么清晰,赵顺屏住自己的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步一步 地走向目的地。他距护士站前的铁门越来越近,几乎能看到那个铁栏后男护士下颚 的胡须。 “你,怎么站在那里呢!”护士突然大喊。 赵顺一下愣在了原地。 护士迅速朝赵顺走了过来,赵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反抗, 还是束手就擒?自己已经接近成功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赵顺感到万分沮丧。如果 反抗,自己现在还处于两道铁门之内,即使能摆脱面前的这个护士,也根本无法逃 出下一道铁门。护士离赵顺越来越近,他攥紧了拳头,但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 而与此同时,护士与他擦肩而过。“教授,回到你的房间里去。”护士说。 赵顺转头,发现教授竟然站在自己身后,正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 “慢走,你还会回来的。”教授说。 一股寒冷迅速传遍了赵顺的全身,他恢复了理智,转过头,随着人群走出了第 一道铁门。门外等待探视的三个家属很着急,没等里面的人完全走出便往里挤,现 场显得有些混乱,这正是赵顺所期待的,他紧紧跟在保险推销员的父母后面,那位 父亲高大的肩膀足以为他挡住护士们的视线。 这是赵顺第一次来到护士站,当然,他进来时也曾路过这里,但那时正处于昏 迷状态。这是一间大约十五平方米的屋子,屋子里有四个工位,分别供四个护士办 公,房间右侧是几个衣柜和药柜,旁边还放着平时送药的推车。房间左侧摆着两台 监视器,通道里的情况一清二楚,不,是四台监视器!这时赵顺才发现,原来另外 两台是放在左侧靠墙位置的,从病房内根本观察不到,里面正显示着探视室里的镜 头。汗水滑过了赵顺的脸庞,他不知道自己上午接过小吕便服的镜头有没有被他们 看到,或者这些监控的录音到底需不需要保存,如果保存,这将对小吕十分不利。 但这个时候他管不了许多了,赵顺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字,“逃!” 还有不到三米,赵顺接近第二道铁门。就在保险营销员的父亲伸手开门的同时, 门被推开了。监控人员走了进来,赵顺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味,距离太近了,应该 不超过五十厘米。“各位慢走啊。”监控人员礼貌地为大家打开了门。赵顺慢慢低 下了头,又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他的脚上,还穿着病房的棉拖鞋。该死,赵顺竟 忽略了这个细节。 一米……五十厘米……赵顺跨出这最后一道铁门。一缕刺眼的阳光透过对面的 玻璃直射赵顺的双眼,他感到一阵眩晕,但随即迈开了脚步,十米……二十米…… 一百米,离病房越来越远。 三分钟后,赵顺已经走到了精神病院的院子里,鸟儿鸣叫,云朵流动,树叶飘 展,竟然是一副春天的样子,这是自由。赵顺狂喜,但随即又陷入疑惑,他觉得这 里的场景似曾相识,但想了半天又恢复不了记忆,他迅速脱离了随行的人群,沿着 医院的墙壁走了出去。在走出院门的一刹那,他用尽全力放开脚步,疯狂地奔跑起 来。 “我成功了!”他在心里默喊,却不料一头栽倒在地上。经过数日的关押,那 双腿已经几乎失去了奔跑的能力。赵顺奋力爬起,再次发力,他拼命地向着熙攘的 街道奔去。那是他熟悉的世界。 “什么?你说什么!”江浩表情骤变,“赵顺不见了!”半个小时后,江浩和 罗洋来到了精神病院。 罗医生眉头紧锁,把他们带进了住院处的护士站。“就剩下这个。”罗医生说。 江浩拿起桌子上的一套病号服。 “他人没了,衣服却在?”江浩有些激动,“这……这怎么可能?” 罗医生摇了摇头。“你们看看这个吧。”罗医生让人打开了监控器的回放。里 面正是几小时前赵顺脱下病号服,混在人群中走出铁门的镜头。“不愧是个警察。” 罗医生苦笑,“医院这么多医护人员,竟然谁也没能发现。” 江浩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办?”罗医生问,“怎么办?” 江浩也问自己,他下意识地抽出一支烟,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必须马上 找到他!”江浩说着就往外走。 “但有一个问题,我想说明一下。”罗医生说。 江浩转过头。 “赵顺这个病人,本来三天前我是要联系你们接他出院的。”罗医生说。 “什么!”江浩有些惊讶。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们可以认定赵顺没有精神分裂症,经过治疗,现在 他基本恢复了正常,除了夜间失眠以外,其他强迫、焦虑症状都有了好转。”罗医 生说,“但是就在三天前的下午,赵顺和一个病人发生了殴斗,所以,我们只能决 定再观察他几天。” “也就是说,赵顺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江浩问。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完全确定。”罗医生说得有些含糊,“精神病人的情 况只能通过他的行为来体现,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能说赵顺的情况恢复得比较好, 但并不能说他已经治好了病。但作为医院,我们还是建议像他这种症状不严重的病 人,应该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那样能加快他恢复的速度。” 江浩有些犹豫了,“您说的那个殴斗是怎么回事?” “他和一个病人发生了冲突,这在我们医院也属平常。”罗医生说。 警车在路上疾驰,摆脱车流后,一个转弯,急停在了经侦总队的大门口。 江浩摇开了车窗,门岗的保安一个标准的敬礼。“赵顺刚才来过吗?”江浩焦 急地问,他要证实自己的预感。 “赵顺……他刚走啊。”保安说。 “什么,刚走!”江浩一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约就是在您和罗探长走后的十多分钟吧。”保安说。 “他进来时穿什么衣服?”江浩问。 “他穿的很少,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了一套运动服,还穿着拖鞋。他刚进来时我 没认出来,想拦他,就被他骂了一顿。” “他走了多久了?”江浩问。 “也就十多分钟。” “他掐的时间还真准。”江浩摇头。 “江队,找他大概不那么容易。”罗洋说,“老赵我了解,他是干侦查的料, 要说抓人谁都比不了他。同时,要是想把他抓住……”罗洋笑着摇了摇头,“大概 也不是易事。” 江浩沉默了一会儿。“先上楼。”他径直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队长室的门开着,江浩走进去。大班台的抽屉被撬开了,赵顺的工 作证已经被窃走。经过罗洋清点,单位的警械没有丢失,赵顺只拿走了他桌子上的 一沓笔录纸。“今天谁值班啊?”江浩问。 “是刘权吧。”罗洋说。 “人呢!”江浩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