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夜未睡,江浩和罗洋都有些恍惚。他们能想到的赵顺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 几乎跑了个遍。赵顺人间蒸发了,没有一点蛛丝马迹。按医院的说法,赵顺出院时 只穿了一套运动服,还穿着拖鞋,身上应该没有钱。一个身无分文的人,有家不回, 大半夜的能跑去哪儿,没人能知道。但这个事,江浩除了要立即向蒋总队长汇报外, 对其他人还要守口如瓶。一天不找到赵顺,这件事就该算是个秘密。 蒋总队长不停地在办公室里踱步。“必须找到,必须找到。一个人民警察,竟 然从医院跑了出来,而且他的去向连单位都不了解,这叫什么事啊!”蒋总队长脸 色难看,“赵顺是一名优秀的侦查员,他有病应该得到治疗,让他早日康复。哎, 现在倒好,赵顺自己做主出院了,下落不明。马上去找,抽几个政治可靠、业务熟 练的侦查员。” “是!”江浩挺直了身体。加上罗洋一共四个人,江浩挑的都是队里的业务骨 干,换句话说,都是在平时最能抓人的民警。江浩觉得很别扭,很黑色幽默,自己 现在在做什么呢?抽调精干警力,抓捕昔日的同事?江浩暗自摇头。但没办法,这 是领导的命令,也确实是当前形势的需要。赵顺此时的去向和他的人身安全,不再 只是赵顺他自己的事情,而牵扯到了整个单位的集体利益。说得再细点,应该是牵 扯到了整个单位各级领导的直接利益。试想如果赵顺真有个三长两短,那省厅必定 会层级追究。一想到这里,江浩就觉得胸闷。老赵啊,你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罗洋他们分为两组。一组依旧按照老路线,去摸排蹲守赵顺的家,以及赵顺经 常去的饭馆、商店等地;而另一组则前往公安技术部门,借助专业的手段进行搜索。 这该是专案抓捕的规格了,罗洋暗叹。而这次抓捕,江浩却没让刘权去,他还在对 刘权的失职耿耿于怀。 就在罗洋他们出发后不久,刘权慌慌张张地跑到了江浩的办公室。“江队,出 ……出了一些问题。”刘权气喘吁吁地说,“正毅公司的材料……” “什么!”江浩猛地抬起头。 “正毅公司的材料和两本卷宗不见了!”刘权说。 江浩一下站了起来。这时,刘权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刘权看了看号码,没接。 “接。”江浩说。 刘权点头。“喂,嗯……我是……啊!他调走了什么?”刘权表情大变,“好, 好,我知道了,具体情况再打电话。” “怎么了?”江浩问。 “赵顺……赵顺刚去过银行信贷部,调走了正毅公司的所有贷款手续原件。” 刘权回答。 “哎!没想到这里!”江浩砸了一下桌子,他站在原地静默了几秒,拿出手机, “罗洋,你先别查那些事了。你现在,马上回单位找刘权。”江浩挂断电话,“刘 权,你整理一下正毅公司案件涉及的所有单位,找过的和没找过的全要。” “没找过的……什么意思?”刘权试探地问。 “你!哎……你要是有赵顺工作能力的一半就行了!”江浩叹气,“把正毅公 司案的整个情况捋一下,别光按着偷税的思路搞,就假设这个公司存在贷款诈骗的 问题,把那些该调查、该取证的部门都列出来,明白吗?”江浩的语气显得很疲惫。 “明白了。” 果不其然,和江浩想的一样。赵顺是在调查。就在不久之前,赵顺调走了正毅 公司向银行报批的所有手续,而调取证据通知书,则是赵顺昨晚回单位后,拿的一 张早就批好的手续。罗洋和刘权在江浩的指挥下,分别到工商、土地管理局等部门 调查,发现赵顺在入院之前就不止一次造访过这些部门,而且就在半天前,他还曾 来过这里。介绍信上的名字除了赵顺以外,还有小吕。 罗洋和刘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吕会申请休假。 任毅挂上电话,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警察抓警察,这情节大概只有在电视剧里 才能出现。当然,他该感谢这个善意的来电,电话所陈述的大概意思是赵顺擅自离 开了医院,正在调查正毅公司的贷款情况,同时经侦总队的民警们正在全力以赴地 寻找赵顺,等等。任毅觉得很有意思,他一点都不害怕。一个被冠上精神病人头衔、 被同事们追捕的警察,对自己还能有什么威胁?就算赵顺查出了他贷款中存在的问 题,但仅凭他那个精神病的身份,也绝不可能被司法部门采信。而且,这些情况和 细节已经不再需要自己去刻意打探了,警方会主动送上门来,这让他感到安全,甚 至有种错觉,警方是站在他这一边、保护他利益的,而赵顺,则站在了他们的对立 面。任毅笑着摇了摇头。 任毅走到奥迪Q7前,Q7有感应开门系统,只要智能钥匙在身上,到了跟前锁就 会自动开。任毅挺喜欢这辆车,他喜欢内敛中的霸气,做人就该是这样,低调做人, 高调做事,汽车是男人的玩具,更是男人风格的体现。他轻轻抚摸着那黝黑的车身, 竟像对待情人一般。而此时,他却从车身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近在咫尺 的人影。 一只有力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任毅奋力挣扎,是谁?在一瞬间他想到了不下十 个人,生意对手,黑道的所谓朋友,曾被自己坑害的孤魂野鬼,到底是谁?一辆出 租车驶了过来。那双有力的臂膀把任毅拽了过去,从车里下来一个年轻人。任毅仔 细看去,他认识,正是经侦总队那个新来的小孩。 “上车。”小吕说。 任毅正疑惑,那只手松开来,用力将他向车里推去。“哎哎哎,你们什么意思!” 任毅恐惧与愤怒共存。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任毅身后传来,他回头望去,“赵顺……” “没错,是我,任总最近可好?”赵顺说。 “一切顺利。”任毅放松了,他最不怕的就是警察,更何况此刻他面前的还是 个被警察追捕的警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要请你跟我回去接受调查。”赵顺说。 “调查?”任毅笑了笑,“据我所知,现在那个案子你不再负责了,而是刘警 官负责,你有什么权力让我接受调查?” “人民警察在执行公务期间,发现有人存在犯罪嫌疑时,可以对其实行留置盘 查,这个规定你不知道?”赵顺说。 “你放开我。”任毅一把推开赵顺的手,“我要见你们领导。” “可以啊,那跟我走。”赵顺说。 “我开自己的车。”任毅说。 “对不起,不行,您这车太高级,我们怕给您碰了。”赵顺说,“再说了,您 这卫星定位系统,太先进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任毅冷着脸。 “把你手机给我。”赵顺说。也不管他反抗,几下就搜出了他的手机,之后拿 过任毅的汽车钥匙,打开车门,将他的手机扔在了车里。“上车!”赵顺一把将任 毅推了进去。 出租车开得很快,在车流中穿梭飞驰,司机很兴奋,将浑身解数都用了出来。 “师傅,别着急,慢点。”赵顺有点含糊。 “没事。”司机说,“咱不是在执行公务嘛!” 任毅坐在赵顺和小吕中间,“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不是去你们单位 吗?” “暂时不是。”赵顺毫无表情。 这是一处郊区的招待所,位置很偏僻。任毅惊讶地发现,这地方离着他和刘权 第一次吃饭的酒店不远。“风景不错吧。”赵顺说。 招待所很冷清,几乎没什么客人。赵顺早就开好了房,直接拽着任毅进了房间。 任毅越来越糊涂,“赵警官,你把我带到这儿来,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任毅 站在原地,气愤地说,“有什么事直说行吗?” “行,我也希望痛快点。”赵顺回答,“说说你贷款的事情。” “贷款的事?”任毅冷笑,“贷款的事属于商业机密,我不便告诉你,我现在 要见我的律师,我想问问懂法的人士,你这到底算是什么行为。” “别跟我咬文嚼字,我今天把你带来,依照的就是法律,对你这样的人渣就必 须使用特殊的方法。我有的是时间,足够等你说出事实。” “你这是非法拘禁,懂吗?”任毅靠近赵顺,“我告诉你,你是要承担严重后 果的!” “告诉你了,没听懂?人民警察有留置盘查的权力。”赵顺冷漠地说。 “人民警察?你还是警察吗?”任毅急了。 “废话。”赵顺一把将任毅推倒在床上,“我告诉你,你今天面对的不是刘权, 是我赵顺。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说,你公司的土地项目, 还有担保公司的公章都是怎么回事!” “你别诈我,我是不会说的。”任毅挣扎着又站起来,“赵顺,我告诉你,我 一定要控告你,控告你非法拘禁,这事没完!” “没完?呵呵。你能怎么没完?我不管以后怎样,你现在在我手上。”赵顺坐 在了椅子上,“任毅,你别有幻想,今天你是离不开这里的,你那些律师也来不了。” 任毅冷冷地看着赵顺。他知道赵顺的性格,软硬不吃,水火不进。他进来时观 察过周围的环境,这个宾馆生意冷清,这两层里大概就只开了他们这一间房,自己 无论怎么挣扎也是没用的。只能先用缓兵之计了。“行,赵警官,你说吧,想问什 么?” “先从那块地说起,所属权是谁?” “具体的情况,你得问我公司具体的经办人,你也知道,我这个公司项目多, 事务杂,我哪能一一兼顾啊。” “呵呵,挺能推。”赵顺笑着,“但据我所知,你说的不是实情,你看看这个。” 赵顺说着扔过一份笔录,上面的被询问人,名字是“石雷”,“根据石副行长的证 明,这次申请贷款是由你亲自负责的,而且这个土地项目的相关情况,也是你亲自 介绍并提供的。他说错了?” “你……”任毅无语,“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查我。” “为什么?为了我的职责。”赵顺一字一顿地说。 任毅摇了摇头。“哎,那位小兄弟,能帮我买包烟去吗?多谢了。” 小吕有些气愤,“好好交代问题,别说废话。” “哎,小吕。”赵顺说,“给他买一包去吧,善待俘虏,啊。”赵顺冲着小吕 挤眼睛。 “好吧。”小吕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门,临走前,他启动了皮包里的 录音笔。 “行,就咱们两个人了,你想说什么?”赵顺问。 “赵警官果然聪明。”任毅换了表情,“赵警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今 天就想问问你。你和我,到底有什么仇?” “无冤无仇。”赵顺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整我?” “不是整你,是打击犯罪。” “咱别说这些官话行吗?”任毅摆手摇头,“我不是三岁孩子,也不是刚混社 会的‘雏儿’,我懂规矩,不会过河拆桥。你跟我透个实底,到底是谁让你整我?” “没有人让我整你,事情不总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这世界除了利益之外,还有 其他的许多东西,这你不懂。” “扯淡。”任毅再次摇头,“我问你,当一个警察,一年能挣多少钱?你活得 幸福吗?” 赵顺停顿了一下。“有的人生下来必然幸福,因为他们的欲望少,要求不高, 但有的人生下来必定痛苦,因为他们想要的太多,再努力也无法填满他们的欲望。 你和我,都是第二类人,我们都不幸福。不过你我不同路,我是警察,而你,是犯 罪嫌疑人。” “警察?”任毅眯住眼睛,“你现在不是警察,只是个疯子!无论你怎么审我, 你的组织,你的那些同事,都是不会相信你的。” 赵顺笑了,点燃一支烟。“你说我是个疯子?是,进过精神病院的人,该是个 疯子,你可以说我是疯子,他们也可以,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对于你来说,我却 永远是个警察,任总,你懂吗?” “这个社会讲的是证据,没有证据你们就没有办法剥夺我的自由,你一个月几 千块钱的工资来调查我,好啊,那我就十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雇律师来保护我,这 轻而易举,你觉得你能赢吗?” “你一直是在这么做,而且做得很成功。无论是十年前的传销案子,还是如今 的贷款诈骗,你从没露出过马脚。”赵顺狠狠地说,“你不怕警察和法律,自认为 可以把罪恶隐藏或者嫁祸于人,但今天我告诉你,你面对的,是一个疯癫了的警察, 他是个疯子,在病发时可以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在这个警察疯癫了的时候,他使 用的手段也不再被法律控制和约束,他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对待你,你懂吗?” “你……你想干什么!”任毅警觉起来,“传销……你在指什么?” “指什么,你能不知道?”赵顺咬紧牙关,“十年前,一个横跨几省的传销案 件,涉及上万人,涉案资金特别巨大,许多人血本无归,但最后一个幕后黑手却使 用巧妙的手段,逃避了法律的制裁,让他的喽啰们成了替罪羊。这件事,你没听说 过吗?” “你……我不明白你在讲什么。” “更恶劣的是,在这个案件中,一个警察在抓捕的过程中,被一群传销暴徒围 攻,活活打死。他叫潘正!”赵顺攥紧了拳头。 “那件事可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任毅解释,“我可没有参与传销,也没 有发动传销,打死警察那事我更不知道,这事可不能扣在我头上。” “是,那个警察被打死,是与你无关,你既没有策划,也没有实施,他的死亡 完全是现场失控造成的。”赵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如果没有那个人发动 这场传销,如果没有人制造这场罪恶,那些群众就不会如此疯狂,那个警察也就不 会死。归根结底,是你剥夺了那个警察的生命。而你却逃避了法律的制裁!” “我告诉你,你别在这儿危言耸听。这件事早已经过去了,与我无关。你不是 法律,你只是一个警察,你能拿我怎么样,你倒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了,赵 顺。” “我不用考虑,对于你来说,我是个警察,而对于除你之外的所有人来说,我 不是个警察,是个疯子。一个疯子,是不会考虑自己处境的。”赵顺说着,一把拧 过了任毅的手臂。 “啊!”任毅痛苦地叫嚷。小吕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要付出代价的!”任毅恶狠狠地叫着。 “如果你能被绳之以法,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赵顺用力地反剪任毅的双手, 之后熟练地用一根细绳,系住了任毅的两个大拇指。那是一个活扣,但系得很紧。 赵顺松开手,用力向后一拉,任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赵顺,你他妈不是人!我要控告你!我要送你进监狱。” 赵顺笑了。“我是去不了监狱的,顶多是回个精神病院,我已经习惯了。没什 么大不了的。就算我进去一辈子,也总会有出来的机会。但我要在你身上留下点痕 迹,让你永远也忘不了我。” 任毅一阵冷战。“说,你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你,你全都拿走!” “我要你说实话。”赵顺再一次用力拉动细绳。 “啊!”任毅再次叫了起来,“我……我是不会说的。赵顺,你……你不得好 死!当初,当初怎么打死的不是你!” “你说什么!”赵顺一把将任毅扳了过来,“你还敢说当初!”赵顺从口袋里 取出一个药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日常服用的药物。你知道这种药有什 么副作用吗?行为失控,意识障碍,过度服用还会导致休克或死亡。这些症状我身 上都有,你不是说你我一样吗?那好,现在我就让你吃下这些药,变得和我一样。” 赵顺说着就掐开了任毅的嘴。 “啊……我说,我说!”任毅呻吟。 “说!”赵顺一把将任毅抵在墙上。这时,小吕也跑了进来。“记录。”赵顺 对小吕说。 “是,我承认。那笔贷款,贷款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利益,进行挥霍,行了吧。” 任毅气喘吁吁地说。 “细节,我要听细节。” “嗯,那……那些担保公司,都……都是我的人。资金……也都是拆借的。” 任毅说。 “那些印章不符的资信证明呢?还有那块土地?”赵顺咬住不放。 “印章是……是……是我让人……” 小吕认真地记录,他明白,只要这些证言拿下了,案件将会摧枯拉朽。 “砰”,门被猛烈地撞开了,罗洋等人鱼贯而入。 小吕惊呆了,被罗洋一把推到边上。赵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众人扑倒在地, 那情景像极了上次。赵顺挣扎着,却寡不敌众,几下就被制伏,他的脸贴着冰冷的 地面,大声喊叫着。小吕不知所措,他眼睁睁地看着赵顺被众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出 门外。他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不能这样!”赵顺痛苦地挣扎,“就差最后一点了!”赵顺泪流满面。 “我是警察!不是疯子!”楼道里不断回荡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