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凌晨的楼道里异常安静,只有不远处厕所里的滴水声能告诉他这个世界还在运 转着。夜晚很冷,面前的抽水马桶在月光下反射着一种凄冷的白色,让人看了不寒 而栗。披着单衣的赵顺蜷缩着身体,拉动了储水箱的阀塞。暗色的水流逆时针地向 下旋转,形成的旋涡果断而迅速,越转越快,也越来越大,那是个暗淡而幽深的陷 阱,深不可测,似乎急不可耐地要将一切吞噬下去。赵顺注视着那个旋涡,视线越 发模糊,他能真实感受到周身的寒冷。 河水刺骨,浸透了全身之后,像针在扎、火在灼烧,不是疼痛,而是麻木,那 种麻木让赵顺几乎睡去,但他咬紧了牙关,让疼痛叫醒自己。他不能睡去,那个案 件还没有办完,他清晰地记着潘正被扔进河里的那一瞬间,他努力地寻找着潘正的 去向,河水湍急,似乎要将他撕裂,赵顺不知呛了几口水,那种疼痛和绝望从心脏 开始扩散到身体的每个部位,眼角溢出的冰冷的液体该是泪水,胸部剧烈的起伏抖 动原来叫哭泣,赵顺在河水里拼命地挣扎,却仍然找不到潘正的任何踪迹。他挣扎 着,撕心裂肺地大喊,努力摆脱着即将吞噬他的那道旋涡,而旋涡却仍在疯狂地撕 拽他的身体,竭尽全力地阻拦他,毁灭一切证据。他感到眩晕,感到窒息,水面突 然没过他的头顶,世界顿时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在赵顺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约束带没有捆绑,但鼻腔里 却插着氧气管。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被身旁的护士一把按在了床上。“赵顺,你好 些了吗?”男护士问。 “我怎么了……”赵顺感到虚脱无力。 “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什么……”赵顺再次昏迷。 “我……怎么了……”赵顺再睁开眼的时候,旁边坐着的是教授。 “你昨天夜里,差点把自己淹死在马桶里。”教授淡漠地回答。 赵顺突然感到后颈一阵疼痛,那是种被折断的感觉。 大雨后的阳光灿烂,被冲刷洗涤后的整个城市,显得格外清新。天空碧蓝如洗, 万里无云,这是一个冬季常见的好天气。老马穿着一身运动服,沿着街边慢跑,虽 然他已年近六旬,但身材仍保持得很好,如果不是微微驼背的话,从背影看还像个 小伙子。 “马叔,回来了。”经侦总队门岗的保安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您这么长时 间干吗去了?” “这不是让省厅装财处给借调走了吗?”老马一脸灿烂,“一晃两年了,也快, 再回来折腾半年,就回家抱孙子喽。” 经侦总队里一如往昔的繁忙。老马悠闲地到各屋转悠,和不同的领导、同事打 招呼叙旧,说两年来的情况,几乎都是同一个内容。 省厅装财处不搞案子,每日的工作清闲简单,是个警察养老的地方,老马在那 里当了两年的“会儿”,明着说是借调,其实是总队领导为了照顾他即将退休而安 排的闲职。像他这么一个即将奔六的老同志,哪个单位还能狠着用他呢? 装财处离老马家不到三公里,每天早上慢跑上班,三十分钟到单位,之后洗个 澡,中午和几个同事开单位车到体育馆游个泳,晚上再慢跑回家。这两年,老马终 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生活,经过锻炼保养,十多年的脂肪肝没了,四十多年烟瘾戒了, 酒少了,高血压也缓解了,那种曾经一直伴随他的激进和焦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活着啊,就该是这个样子。”老马诚恳地对罗洋说,“只有好身体才是重要 的啊!” “老马,我看您这两年真是没少修行啊。”罗洋笑了。 “我就是提醒你小子,别没事老一天两包烟,整天瞪着眼睛熬夜,案子没有干 完的时候,趁着年轻该锻炼锻炼身体了。” “我和您还是不一样啊,您还有半年就回家抱孙子去了,谁还催您往前冲啊, 我啊,没戏。这领导还天天给我加码呢。”罗洋摇头,“而且现在探组就我和刘权 两人了,案子却一个不少给,您说我能闲得下来?” “就你们俩了?”老马费解,“顺儿呢?” “您还不知道?”罗洋惊讶,“顺儿哥疯了,现在在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呢。” “什么!”老马大惊,“赵顺疯了?不可能啊!他怎么会?我走的时候他还好 好的呢。” 罗洋长叹。“要不说天有不测风云呢,就在几个月前,顺儿哥在弄一个案子时 把嫌疑人打了,之后就犯病了,先后进过两次医院,都没治好,最近又严重了。” “这怎么可能,那小子那干活儿的劲头,不像能犯这个病的人啊,是不是……” 老马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和他离婚有关系?” “不知道。” “他得的是什么病?” “听说是什么强迫症和焦虑症。” “疯了?赵顺?”老马皱眉。 “疯了。”罗洋点头。 “那是个多能搞案子的人啊!就这么疯了?”老马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