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寂静,厕所里滴水的水龙头还没被修复,那一点一点地撞击声回荡在空旷 的楼道里,能够将人逼疯。赵顺披了件单衣,感到浑身酸疼,他打开房门,朝着厕 所的方向走去。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侵袭,他想到了几日前自己的遭遇。我大概真 的病入膏肓了吧,赵顺想。在这里的,是没有人能杀死自己的,除了那漫长的时间 和无限被拉长的空白,能杀死自己的,只有自己。赵顺又走到了那个几乎害死自己 的马桶前,一股难闻的臭味升腾起来,赵顺感到一阵反胃,他拉动了储水箱的阀门, 水流逆时针地向下旋转,赵顺怔怔地看着那道轨迹,渐渐入神。不行!他用力摇了 摇头,自己不能再陷入这种环境。赵顺感到恐惧,他已经不再相信自己了,脚下那 道漆黑的影子,似乎是要陷害他的凶手,赵顺一阵寒战,准备转头回屋。不对!在 一瞬间,赵顺感到毛骨悚然,他发现自己虽然在转身,但那道影子却一点没有动, 是我疯了?还是什么?而与此同时,赵顺的身体突然向后仰去,他感到一股强大的 力量在拖拽着自己,他想喊叫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酸涩的胃液涌了上来,却 阻塞在喉咙里出不去,几乎窒息。赵顺这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幻觉,自己是被什 么勒住了脖子。 赵顺痛苦地挣扎,他用双手紧紧抓住勒住脖子的东西,凭感觉,那是一块被拧 成绳子的布。赵顺用力反抗,竭尽全力去拉开绳索,但却被勒得越来越紧。赵顺挣 扎着转动身体,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身后的那个高大的身躯。有人想杀我!赵顺意 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毕竟是个警察,求生的本能激起了曾经训练的动作,他突 然猛地向后仰去,同时用双脚用力地蹬踹对面的墙壁,一瞬间,他和后面的人一同 倒地,绳索暂时松开了。赵顺立马翻身坐起,猛地用右肘击打后面人的脸部。 “啊!”惨叫声反馈了赵顺动作的成功。赵顺刚想站起,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 倒,那人力气极大,一下就骑在了赵顺身上。那是个前几天刚入院的病人,他身高 力大,此时正赤裸着上身,他同赵顺一样惊慌失措,但眼神中却充满冷酷和凶狠。 赵顺在这里见过无数的眼神,或游离,或迷茫,没有一个如这样的意图明确,他绝 不是个真正的病人,他来的目的就是要自己的命。 一拳,赵顺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股强大的力量再次扼住他的喉咙,他努力 挣扎,拼命地踢打对方的身体,都无济于事。那人力量比他大许多,他想喊也喊不 出声音,他感到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意识开始游离。一股发甜的味道出现在嗓子里, 眼前的世界由黑暗变得惨白,耳边的声音也开始减弱。我快死了,是吗?赵顺渐渐 松开了紧握的双手。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潘正静止的身体,湍急的河水旋涡,无助的哭喊,刘权冷 漠的眼神,任毅的放肆大笑,赵顺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不行!我不能死!赵顺努力 睁开双眼,世界再次呈现黑暗。脖颈几乎被折断,口水顺着嘴角横流,赵顺竭尽全 力,颤抖着将手握成菱形,他竭尽全力,猛地戳向那人的喉部。 “呕!”那人一下翻倒在地,那双铁钳似的手顿时松开来。赵顺挣扎着爬起, 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就在那人痛苦地捂住自己喉部之时,赵顺开始反击了。 打人,赵顺还是很有章法的,他趁那人不备,甩腿向他腹部蹬去,要不是赵顺几乎 虚脱,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小命。赵顺一不做二不休,猛扑过去,用力拧过他的胳 膊。这是场生死搏斗,赵顺绝不会手软。 “说!你是谁!谁派你来的!”赵顺问。 “啊!”那人努力反抗,试图想重新站起。赵顺加大力度,拿左手箍着那人的 左腕,用右手猛地击打他的肩胛骨。 那人再次痛苦地大叫。 “说!是谁!要不卸了你的胳膊。”赵顺提高声音。 那人克制着痛苦,在和赵顺对抗。 赵顺知道这个人是比较专业的。“不说?好!”赵顺左手猛抬,右臂重压,一 下给那人胳膊脱了环。 “啊!”那人惨叫,撕心裂肺。 “你丫再装,我让你死在这儿,反正我也是个疯子,杀人不犯法。”赵顺狠狠 地说,他顺势扳起了那人的右臂,“说!不说我再卸你一条胳膊!” “我……我说!我说!”那人痛苦难耐,终于说话了。 “赵顺!你在干什么!”厕所的门被撞开了,几个值班的护士冲了进来,“放 开他!” 赵顺知道厄运将至,自己的行动将再次搁浅。上帝是不会站在他这一边的,无 数次的失败告诉了他这个真理。赵顺顺从地放开了双手,随即被迎面扑来的护士按 倒在地上。 “啊……”那人开始痛苦地呻吟,就地打滚,当赵顺再次看到那人的眼神时, 那里面充满了游离和迷茫,竟是一个标准的精神病人的眼神。赵顺感到一阵冷战, 他这时才发现,那几乎勒死自己的绳索,就是那人的病服上衣。这是一场有预谋的 谋杀,连凶器都设计得如此不留痕迹。赵顺知道,事情绝不会以此次的失败结束, 对手这次来,是要赶尽杀绝。 “他要杀了我!”赵顺脸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大喊。护士们是绝不会相信的, 因为现场根本没有谋杀工具。一针安定扎在身上,赵顺知道,疲惫的睡眠和连续的 噩梦将至…… 罗医生拿着赵顺的病历,再次摇头。“情况就是这样,赵顺最近的暴力倾向很 严重,我们已经将他与其他病人隔离了。” “怎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他还是个好好的人呢,怎么就这么短的时间, 就成了这样了……”老马摇头。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也为赵顺感到痛心,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精神方面的 疾病不是马上就能治疗痊愈的,需要慢慢调理,这点也希望您明白。”罗医生说, “但就从赵顺的现状来看,他的病情反复得很厉害,表现得时轻时重,好的时候已 经能接近正常状态,而坏的时候呢,也十分严重。从我们的临床经验来看,这种病 人的内心,往往是存在某种心结的。” “心结,什么意思?”老马问。 “用俗话说,就是病人心中的疙瘩,就是他自己解不开的问题。”罗医生回答, “心结可能是病人心中一件重要的事,也可能是一个人或一个场景,这在治疗中是 最难解决的问题。一旦这个心结能被解开,病人的病情往往就会得到缓解,甚至可 以治愈恢复,这方面有许多成功的病例。现在赵顺的心结可能就是他办理的一个案 件,这个案件让他焦虑、狂躁、出现幻视幻听的症状。从医生的角度来看,治疗赵 顺,不仅需要我们医护人员的努力,同时还需要您的帮助。” “我的帮助?”老马看着她,“我能帮什么忙,您尽管说。” “如果可以,我们希望您能成为赵顺的倾听对象。”罗医生认真地说,“让他 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让他保持良好的情绪状态,这对于巩固疗效、稳定病情是非 常重要的。” 赵顺躺在冰冷的床上,计算这是第几口自己呼出的哈气。约束带绑得有些紧, 滞缓的血液流通演变为一种麻木。赵顺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他知道,这种生活将 继续持续下去。 老马进来的时候,几乎不敢去认赵顺。他望着赵顺那张布满浓密胡须的泛青的 脸,真想不到这才短短两年的光景,那个曾经执著激进的小伙子就会变成这样。罗 医生低声嘱咐了几句,站在了不远处。老马坐到了赵顺身旁,犹豫了许久不知该怎 么开口。 “顺儿,顺儿……”老马轻声地呼唤赵顺,“我是老马啊,老马……” 赵顺眼皮微动,慢慢睁开眼睛。他似乎十分疲惫,颤抖着转过头来。 “顺儿,是我,老马……”老马再次重复着。 “师傅……是你!”赵顺清醒了,“师傅,真的是你吗?这不是做梦吧,我没 犯病吧……”赵顺热泪盈眶。 “顺儿,是我,是我,这不是梦,是我来看你了。”老马的眼泪也下来了。 “师傅,救我,救救我!”赵顺声音虚弱,但十分急促。 “怎么了?跟我说说,我能怎么帮你?” “有……有人想杀我,想杀我……”赵顺呼吸急促,“他……他用衣服勒住我 的脖子,他要杀了我,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谁想杀你?”老马大惊。 “是……是那个病人……他……是任……任……派来的……”赵顺说着又昏睡 过去。 “人(任)?哪个人?”老马问。 “他说的是一个刚入院的病人。”罗医生在老马身后说。 “那个人要杀他?”老马转头问道。 “赵顺扭断了那个病人的胳膊,差点要了他的命。”罗医生说,“要不是我们 及时制止,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马惊得合不拢嘴。“为什么?” “大概还是因为那个案件吧。”罗医生叹息,“他一天解不开心结,病情就会 越发严重。” “老马,赵顺的病怎么样了?”罗洋问。 “我根本就没怎么跟他说话。”老马摇头,“看样子是挺严重的,医生说他有 什么心结。” “心结?什么心结?”罗洋问。 “医生说他的心结是个什么案子。是哪个案子啊,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罗洋摇头。 “那我问问江队去。”老马说着就要往外走,却一把被罗洋拉住。 “老马……”罗洋说,“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直接说。”老马看着罗洋。 罗洋停顿了一下,轻声说:“赵顺这个事不那么简单啊,您还是别牵扯太多了, 这个浑水不能蹚,还半年就退休了,得安全着陆啊。” “啊?”老马不解,“这案子还有问题?” “多了就不说了,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也不想打听。但我觉得吧,这个案子 不简单。”罗洋欲言又止。 “你是赵顺的探长,他的案子你能不知道?”老马问。 “老马,谁说探长就得知道所有的案子了?”罗洋苦笑,“那个案子后来是由 刘权办的,刘权您还不知道,有事就直接找领导,我这个芝麻官能顶得了什么。反 正现在已经结案了,该过去都过去了。” 老马没有再问,他知道,罗洋暗指这里面有事。他知道罗洋说这些话是好心, 一个连探长都躲闪不及的案子,自己一个外人更是不该触及的。 “行,谢谢罗探长了。”老马笑了笑,“我呀,也就是看看他的病,关心一下 而已,别的也干不了什么。得,快下班了,我得接我孙子放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