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午吃饭的时候,郭启明来到离机关不远处的一家饭馆。中午的太阳很亮,他 在办公室中坐了一上午,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伸出手臂,做了几下扩胸动作, 然后越过马路,走到街道拐角,接着往前走。 自从上次警察找过他之后,他们遵守承诺,再也没有与他联系。单位领导也如 同以前一样对待他,同事们都不知道警察找过他,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 对此他很感激警方说话算数,为他保守秘密。他原来对警察了解不多,以为这些人 心都很冷,都把别人当成罪犯,犯在他们手里,不死也要剥层皮。通过这次接触, 他才发现这些人并没有想得那么可怕。这些人虽然也很严肃,甚至到了严厉的程度, 容不得哪怕你对他们隐瞒一点东西,但是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或者说是认 罪服法,他们也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并不像外面所传的“抗拒从严,坦白更严”的 说法。 今天上午,那个叫黄朋的科长给他来了电话,说有事想找他谈谈。接到电话, 他一阵慌乱,心仿佛要跳出来似的,以为又有什么麻烦了。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 姓黄的警官在电话中说话和气,很为他着想,让他上午安心工作,不用请假,等到 中午休息的时候再出来一起吃个饭。 郭启明走进饭馆,看到那个姓黄的科长已经到了,正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旁。 黄科长看到他进来笑着与他打招呼,让他过去。饭馆里整齐地摆放着一张张白色方 桌,客人不多。 “让您久等了,黄科长!”来到黄朋身边,郭启明拘谨地说道,“我来晚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黄朋主动伸出手与郭启明握手,笑着说。 “找了这么一家简陋的小饭馆,不知您习不习惯?”郭启明紧张地搓着两手, “您让我找地方,这附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吃饭的地方,只有这家拉面馆我经常光 顾,还熟悉一些。没办法,单身汉的生活就是这样,好饭馆去不起,又不甘心每天 在食堂吃饭,只好到这样的地方来,也算是下了一次馆子了。” “彼此彼此。”黄朋摊开双手,“我也是单身汉,对此很有同感。一到下班的 时候,有家的都走了,剩下一帮单身贵族。机关食堂的晚饭又全是把午餐的剩菜热 一热凑合事儿,没办法,只好到这些小饭馆打打牙祭。” 两人坐下来,要了两碗拉面和几个凉菜。 “徐婉仪被害的案子已经查清楚了。”等着上菜的时候黄朋对郭启明介绍说, “正如你向我们反映的那样,确实是陈再兴干的。” “噢。证实了吗?”郭启明说。虽然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但一经证 实,他还是有些惊诧。 “证实了。海关的进出港旅客记录,证实他在那几天到了这座城市。遗留在徐 婉仪寓所内的指纹,经国际刑警组织鉴定,证实其中有他的指纹。在徐婉仪床上发 现的毛发,由国际刑警组织进行DNA 测试,证实也是他遗留下的。” 郭启明低下了头。他知道黄朋给他留了面子,实际上,他的指纹和毛发也遗留 在徐婉仪的家中,对此警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警方却没有怀疑他杀害了徐婉仪。 他是与那个女人有暧昧关系,但他绝不会伤害她。他心中涌起对姓陈的怨恨。与徐 婉仪交往了一段时间,虽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关系,但毕竟是日久生情,他对她 还是有了一定的感情。这个家伙也太狠毒了,不过是萌生了退意,劝告一下就是了, 怎么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就起杀心,把这个柔弱女人说杀就给杀了?太可怕了, 这样的人怎能与其为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郭启明喃喃地说,“他罪不可恕,而我却为了一点 儿蝇头小利,将国家的文件提供给这样的人。我真的是追悔莫及。” 他们正说着,服务员端来了拉面和凉菜。面条拉得很细,满满的一大碗,上面 放了几片牛肉,发出引人食欲的香味。 “过去的事情先不说了。”黄朋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面条,“现在我们想的就 是尽快将这家伙缉拿归案。” “这也正是我所想的。”郭启明接上黄朋的话头。刚想说抓住陈再兴为徐婉仪 报仇之类的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徐婉仪也是这个情报组织的成员,与陈再兴 共同从事着搜集情报的活动,从根本上说犯罪性质是一样的,他怎么能替她说话呢? “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他改口说道,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 “陈再兴现在在国外,我们鞭长莫及。我们需要将他引回来,在这里收拾他。” 郭启明嚼着肉的嘴停住了,等着黄朋往下说。 “这件事你可以帮上忙。”黄朋继续说,“陈再兴并不知道我们已经找过你的 情况,而且对你过去提供给他的情报很感兴趣,不会轻易放弃你这条线的。在这方 面你可以有所作为。” “您说得有道理。”郭启明点点头,“可是,为什么他有近一个月没有与我联 系了呢?” “他这段时间惊魂未定,不会主动与你联系的。但你可以主动与他联系。”黄 朋进一步说。 “我与他联系?”郭启明有些为难,“说些什么呢?” “先告诉他,经警方证实,徐婉仪不小心从住宅内坠楼而死。”黄朋边吃边说, “然后告诉他,说你手里有一份材料,很有价值,但现在徐婉仪已死,为安全起见, 又不便通过电子信箱寄给他,因此希望他能亲自来一趟。” “不知道他会不会上钩?”郭启明有些为难地说。 “我想这取决于两条,一是提供材料的价值,二是你的态度。”说话的时候, 黄朋已经将面条吃完,又端起碗来将汤喝了下去。随后,他拿过放在身旁的公文包, 从中抽出一份文件来,“你看看这份文件的分量怎么样?” 郭启明接过文件一看,见是一份标注着“机密”字样的文件,标题是《关于当 前经济运行情况和做好下半年经济工作的意见》。他点点头,深为警察考虑问题之 周到所叹服。他每天接触大量的文件,知道这种文件的价值所在。国家一个时期的 经济运行情况,取得的成绩,存在的主要问题在这种类型的文件中都有反映。国外 研究中国经济、政治的机构朝思暮想都想得到它,陈再兴肯定会感兴趣。但这种文 件虽然重要,带有密级,但时效性比较强,一般来说文件中提到的各种情况、问题, 包括各类数据,到了年中就基本在报纸上公开了,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而且,提 供这样的文件给陈再兴也符合郭启明能接触到的文件范围,不会引起陈再兴的怀疑。 警察在这个问题上确实是动了脑筋。 “你们想得真是周到,这份文件姓陈的一定会感兴趣的。”郭启明由衷地说, “您刚才一说我还想起来了,陈再兴过去也提到过要到国内来与我见见面,说是与 我联系了这样长的时间,却还没有见过面,我向他提出来,也许他还真有可能进来。 您说吧,我怎么与姓陈的联系。” “按照你原来的联系办法。”黄朋不容置疑地说,“注意,告诉徐婉仪坠楼而 死的消息要说得含糊一些,显出是你听说的。告诉他警方已经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 警方已经停止了调查,此事已告一段落。然后再讲你得到了这份文件,希望他能亲 自来一趟。” “他能来当然好,但如果他不来怎么办?或者他说他不方便来,让别人来取怎 么办?”郭启明担心地说。 “这有可能。”黄朋很快地说,显然已经考虑到这种可能性,“但你要坚持, 说你不相信别的人,别人来你不同意。让他认识到不亲自来就得不到这份文件。” “我明白了。”郭启明点点头,又有些为难地说道,“能不能由你们来拟这个 电子邮件,然后由我发给陈再兴。我怕我……” “堂堂的办公厅秘书,每天怕都要写稿子吧?写这么一段话都有困难吗?”黄 朋轻轻地摇摇头,加重语气说,“在这件事上,你应该主动与我们配合,共同把这 件事办好,可不能我们推一下你动一下,如果采取那样的态度,这件事是办不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郭启明听出黄朋话中的弦外之音,连连 摆手,“你们对我宽大处理,给我一条生路,我一定会珍惜的。我只是怕干不好。 请黄科长放心,我回去就与陈再兴联系,请您放心。” 黄朋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相信你。过去你是用办公室的电脑发电 子邮件的。这次你仍然不要改变。当然,我把话说白了,对于你们之间的联系,我 们是要监控的。这对你是一次将功折过的机会,希望你能很好地珍惜!” “一定一定。”郭启明点头说道,赶快把碗里已经有些凉了的面条扒到嘴里。 晚上下班后,郭启明先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就又回到了办公室。今天是星期四, 是他和陈再兴约定的联系时间。一般来说,他们有事联系,没有就不联系,如果对 方在,就在网上谈谈,如果不在,就把信息留在对方的信箱里。自从警方找过他之 后,这段时间他再也没有与陈再兴联系过,对方也一直没有与他联系,因此他也不 知道对方这一次会不会在线上。 过了足有3 分钟,屏幕上显示连接上了对方的网址。郭启明写道:Mr Chan , 您好!几次联系都没有您的音讯,今天有一要事相告。前段时间,我突然失去了与 徐婉仪的联系,后来才知道她前些日子从楼上坠下身亡。她的尸体是凌晨被发现的, 死时穿着睡衣,而且当时她公寓的窗户还打开着,因此怀疑她是失足坠楼的。昨天 我登录了小区的网站,获悉警方已经正式宣布了对徐婉仪死亡原因的调查。现警方 已经撤出。我想您一定还不知道此事,因此想赶快告诉您,免得您着急。另外还有 一件事。最近,我得到了一幅字画,是明代的,价值不菲,我想尽快请您过目,以 让您辨别真伪。此事十分重要,我不便从网上相传,而且此件也不便在我手中保留 太久,因此请您务必于近日到国内来一次,一来可把这幅字画和一些别的材料当面 交给您,二来徐婉仪死后,我不知再与谁联系,也要当面与您商量一下。盼速回复。 他写完后,检查了一遍,按发送指令将邮件发送了出去。发完之后,他吐出一 口气,瘫坐到椅子上。他知道,在这封邮件越过太平洋到达美国之时,警方也已经 在另一台计算机上收到了,同样,如果陈再兴给他发回邮件,警方也会在第一时间 截获。“明代字画”是他与陈再兴之间的暗语,意指最高级别的文件,一般级别的 则用“清代字画”。网络通信的数量每天每时虽然浩如烟海,他们的通信不过是其 中的一滴水,但陈再兴说,网络监控的力度十分强大,决不能掉以轻心。 警方说的对,他现在是在将功折罪。过去的两年,他一直生活在自己设计的 “幸福生活”之中,而且沾沾自喜。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徐婉仪被杀,将他暴露 出来,他肯定还要继续沉迷在这种生活之中。警方猛击了他一掌,将他拉了出来。 他受过高等教育,不是一个对法律一无所知的人,他心里明白,他做的事直接危害 了国家利益,警方决不会就这样放过他的。之所以现在还对他如此宽容,根本原因 在于他有利用价值,警方想利用他来吸引陈再兴入境。这他心里明白,即使他成功 地将陈再兴引入境,他的功也不足以抵过,警方也一样还要追究他的过错,当然, 追究的方法会与他不配合警方时会完全不同。 对于与警方配合他虽然心有余悸,但还是决定很好地配合。具体是怎么想的他 也讲不清。也许是为了忏悔。他做了这么多恶劣的事情,应该做点什么进行悔过; 也许是为了减轻罪责,他还年轻,争取一个好的未来对他十分重要。另一点也许是 要复仇,从猜测姓陈的杀害了徐婉仪以后,他从内心就对这个人充满了仇恨和憎恶, 但对方远在国外,他对此无能为力,而借助警方的手对他进行报复却是可能做到的 事情。不管以后警方会怎样处理他,他这次要把这件事做成。 正当他的思绪飘忽之际,计算机屏幕上突然出现了邮箱中出现邮件的提示。郭 启明心一惊,忙将邮箱打开,发现是陈再兴发来的邮件! 启明弟台鉴:转瞬一月有余,一直未通音讯,甚为想念! 兄这两月之中,多为会议奔忙,亦是苦不堪言。未及时联系,还望弟能见谅。 获悉徐婉仪小姐不幸坠楼身亡,闻之大惊失色。徐小姐为人热情,工作勤勉,她的 去世损失无法弥补。弟信中提及徐小姐是失足坠楼,我心存有疑问,如徐小姐这样 身手敏捷、练功多年的演员怎能失足坠楼?是否有人害她,又伪造了现场?还望弟 再去警方处认真探询,并将确切消息及时告我,以解我疑虑之心。切记! 所提那幅字画,价值肯定很高,甚喜。但弟所虑亦有道理,办这类事还是要小 心才是。有意亲往,亦可解想念弟之心情。只是近期太过繁忙,恐难以成行。我意 嘱托他人前去鉴定,不知你意如何?如可以,我即派人前往。 祝安好! 郭启明看完陈再兴的邮件,知道他对警方判断徐婉仪为失足坠楼仍不放心,也 不愿意再冒险到这里来。按照黄朋事先的吩咐,他赶快又拟了一封邮件。 Mr Chan :关于徐婉仪的死亡原因,警方已经结案,不会再有反复。据警方讲, 经验尸和现场勘查,证实徐婉仪身上没有外力攻击的痕迹,排除了被人杀害的可能 性。在她家也没有发现自杀的迹象。初步判定她是因在窗前乘凉,不慎坠楼而死。 但为了解除您的疑虑,我会尽快再去了解情况。 关于那幅字画,如您不能来就算了,但决不要派别人。除您之外,我是不会见 其他人的。您在美国,干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而我在内地,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睛。说一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话,如果您把自己的安全看得这样重,连来一次内地都 如此小心谨慎,那我们这些在您手下的人还怎么继续干下去?这个问题我想我们要 讲清楚,否则这样不明不白的,不是长久之计! 郭启明把邮件发出后,对方陷入了沉默。一直等了一个小时,对方也没有回复。 蔡梅这一段时间心情十分沮丧。这一切都与Raymond Chan有关。她从美国进修 回来已经一年多了,按照Chan行前对她的承诺,他早就该与他“没有感情”的妻子 办完离婚手续,与她步入结婚殿堂了。但情况却完全不是这样,Raymond Chan迟迟 不对妻子提出离婚之事,对她通过电子邮件或越洋电话提出的质询也是吞吞吐吐、 莫衷一是。她本想再给Chan发一封电子邮件,这一次一定要让他给个痛快话,行就 继续保持关系,不行就此了断,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的下去了。可是,几天前鲁敏 带来的神秘女友冯莉的出现打破了她的美梦。 “你这么写可不行!”鲁敏看完蔡梅用电子邮件发给她的写给陈再兴的信后, 不客气地批评道,“我知道你有天大的冤屈,但你决不能在信中表露出来。比如你 这一段,‘我们曾在漫天飘舞雪花的深夜,手拉着手在街道上徜徉,那一刻我们就 像一对天真的孩子,忘却了世间的烦恼。现在我每每忆起那一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心中都有一种酸楚的感觉’。你看你都写了些什么呀!你写的倒是感人至深,可让 人觉得你根本就是想和姓陈共同走进婚姻的殿堂。你这么写,陈再兴敢来吗?你就 写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慎重考虑,不想再用婚姻这个桎梏来束缚你和姓陈的之间真挚 的爱情,请他到这里来重温过去的浪漫情怀嘛!怎么写着写着就以为自己比窦娥还 冤了?” “我确实是绕不过这个弯来。”蔡梅嘟哝道,“一边写着一边眼前就浮现出他 曾经对我作出的承诺,这个家伙,欺骗了我的感情,又去做伤天害理的勾当,让我 一想起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离跟他算总账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现在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这样吧,我替 你把信改一改。” 蔡梅心中又涌起一阵涟漪。有时候,她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还可以在自 己虚构的梦幻中陶醉,但活生生的现实告诉她,这都是真实的。冯莉还曾经担心她 在这件事上会有反复,让鲁敏再来做她的工作。她让鲁敏转告冯莉,虽然她在感情 上还一阵阵的转不过弯来,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不会犯糊涂的。她们与 冯莉一起研究了把陈再兴引诱回来的可行性方案。 蔡梅心里一直很乱,当然是拿不出什么意见来,就按照她们说的办。但这封给 陈再兴的邀请信写来写去也写不好,她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她心里的那股怨气怎么 也发泄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