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里下了场雷阵雨,雨不大,刚湿了地皮。吕颂梅半夜醒来的时候,听到窗子 外打雷,夹杂着哗啦的雨声,很大的动静,就记得手机短信上的天气预报说明天有 中到大雨,当时还想天气预报这最出名的没准儿还真有准了。没想到早晨一睁眼, 居然是个响晴的天,咋看也看不出还要下雨的样子,吕颂梅放下心来,觉得天气总 算没耽误事,就简单洗漱一下,穿上警服下楼。 外面的空气中弥漫着温软湿润的气息,让吕颂梅感觉很畅快。她贪婪地呼吸着, 站在单元门前,一时没有挪动步子,直到早起锻炼的马四和她打招呼,她才转过神 来。马四的那条叫做腊肠的小狗就颠颠儿地跑过来,嘴巴凑到吕颂梅的裤脚边嗅啊 嗅,马四就呵斥狗。吕颂梅笑着说,没事,它这是表示友好呢。马四喜欢狗在这个 小区是出名的,见吕颂梅这个态度,以为遇到同道,就兴奋起来,滔滔不绝地谈起 养狗经,吕颂梅出于礼貌捺着性子听着,可马四没完没了的,恰这时小狗抬起后腿 在花坛旁边开始便溺,吕颂梅便借机打断他。 马四回头看,醒目的一小摊秽物,脸便红了,连说你看这事闹的,我去收拾。 伸腿踢了小狗一脚,骂道,你这个浑球儿,早上不是已经拉过了么,怎么没时没晌, 到这儿给我丢脸。吕颂梅听马四骂狗,说,你骂它有什么用,它不过是条狗,又不 是人,咋能明白事。马四听出吕颂梅话里有话,有些讪讪的,吕颂梅这时已经走出 十几米远,就追着吕颂梅背影说,哪天有时间请你和你家丁局长吃饭。吕颂梅只当 没听见,快步拐过楼口,从车棚里推出电动自行车,看表,才五点二十,心说得抓 紧赶到芳苑小区,把情况核实,都已经三天了,不能再拖了。 出事的五号楼相隔的两个单元总共有八户人家入住,吕颂梅已经走访了七户, 就剩下一户了。吕颂梅推车进芳苑小区大门的时候,感觉地面湿漉漉的,仿佛夜里 的那场阵雨在这里下得比别处要大。她看见保安室门前那堆装修杂物不见了,地面 上被打扫过,只是不彻底,留下一圈黑糊糊的痕迹,旁边站着一个着保安服的青年。 吕颂梅知道物业公司是对小区的治安重视起来,在管理上明显规范了些。 芳苑小区是个新建的楼盘,首期八栋楼刚刚建完。吕颂梅把车子停在小区东面 的那块空地上,这块地是开发公司准备盖社区活动室的地方,现在被栅栏圈上,做 了临时停车场,左面停机动车,右面停自行车。自行车停的不多,能有五六辆,机 动车倒停了不少,有十多辆,里面赫然有一辆奔驰。吕颂梅四下里一看竟不见看车 人,就想小区现在乱糟糟的,这么多台车停在这儿可真不是事儿,可别再弄出啥案 子来,就惦记着待会儿这边完事了去找物业公司的人谈谈临时停车场治安的问题。 她来到五号楼前,远远地发现滴水檐下那一长条空地都被弄得平整了,上面栽 上了植物,近看才认出是泡桐。也许因为夜晚雨水的浸润,那泡桐的枝子都泛绿了, 颇有些茁壮生长的迹象。泡桐身下的泥土像是从山上运来的,黑黝黝的透出亮色。 那半块惹祸的砖头已被锁进派出所的物证室里,旁边的那一小堆沙子也不见了,可 能是平整土地时随着杂物被运走了。她沿着泡桐旁的甬道往前走,在五号楼的第四 个单元门前停下,发现楼宇门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开着,吕颂梅想正好省却了按门铃 的麻烦,就顺势上楼,刚走到二楼缓台,就听到楼上有激烈的争吵声,先是个女声, 然后有压低了的男子声音。女的声音高,像是在指责什么,而男声像是在辩解,听 起来低声下气的。但显然他的辩解并没有取得效果,因为女人的声调越来越高了, 紧接着就听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墙上碎了。吕颂梅听明白了这好像是两口子 吵架,作为社区民警遇到这种情况她早已司空见惯了,心想自己来了三次都没见到 人,这次赶的可正是时候,碰上了人家夫妻吵架的尴尬事,自己本来是要来问个情 况的,瞅这架势是问不出啥来了,就准备往楼下走。刚要迈步就又听到一阵争吵, 就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上去看看吧,万一有别的情况呢。 上次在南区就发生这样一起案子,嫌疑人尾随一个女的上楼,乘她开门的时候 闯进去行抢,女的很泼辣,拿起一把椅子就和抢劫者搏斗起来,边打边喊人,邻居 们听得真真的,但却没人出来管,也没有报警。不是这些人心冷,是因为平素女人 和丈夫的感情不好,两口子总吵架,有时候甚至混战在一处,楼里住的都是单位的 同事,开始都出来劝解,但后来见也没什么成效,两口子还是屁点小事照打不误, 便都烦了,以后再碰上了也无人理会了。那一次邻居们听到动静,以为又是两口子 的常规大战,根本没想到那男人当日并没在家,女人是遭遇了歹人。最后女人终究 不是五大三粗的抢劫犯罪嫌疑人的对手,被连捅了五刀,差点丧命,家里东西也被 洗劫一空。这事当时在松江轰动一时,晚报上都登了消息。 那几天派出所里也都议论这件事,刘国秀还特地拿张晚报给吕颂梅看,说颂梅 你们社区的潘凤莉咋遇不上这档儿事呢,省得你三天两头给他们两口子劝架,嘴皮 子都快磨破了。吕颂梅说刘国秀你就损去吧,潘凤莉摊上黄老四那样的已经够倒霉 的了,你还盼着她再出啥事啊。刘国秀就一副委屈的样儿,说我不是心疼你吗,那 潘凤莉家的事我还少帮啦。吕颂梅知道刘国秀确实为潘凤莉做了不少事儿,就在昨 天,他刚帮着黄老四把人力车的营运执照给办了下来,这一张营运执照可就为他们 家省了三千多块啊。这事是吕颂梅求刘国秀帮助办的,就是想给黄老四找个营生, 省得他无所事事,每天灌足了黄汤找碴儿和老婆干仗。吕颂梅当时只是对刘国秀说 给他找份临时工作干干,没想到刘国秀竟然给他弄来了人力车营业执照。人力车营 业执照不好弄吕颂梅是知道的,市里要控制人力车数量,名义上手续已经不给办了, 现在一套手续在黑市上能卖到八千多块,那还有人趋之若鹜。看来刘国秀确实卖力 了,觉得欠了他的情,就说老刘真让你费心啦,我代潘凤莉他们两口子感谢你,要 不我哪天让那两口子请请你。刘国秀摆手,说拉倒吧,我可吃不起那对冤家的请, 我办事那可是看你吕颂梅的面子,能在你面前卖个好就得了。不过你以后少揽那些 闲事了,咱是派出所可不是民政局。吕颂梅只当没听见他说的话,找个话题把话茬 儿拉开了。 房门刚敲响,屋子里争吵的声音就停止了。然后是足有半分钟的沉默,让吕颂 梅感觉时间的漫长,她甚至有些警觉起来,以为自己在不经意间又碰到了另外一桩 案子,她第二次敲门,这次手的力度加重了。敲完门马上退后一步,以防门里发生 的不测。这时候屋子里终于发出声音,谁啊,是个女声,声音里透着火气。吕颂梅 悬着的心有些放下了,因为女人的声音里没有恐慌,不像是遇到了意外,看起来到 底还是夫妻间的口角。 吕颂梅正了正身子,说,您好,很抱歉打扰您的休息,我是胜利街派出所的民 警,现在有件事需要向您了解一下,请配合一下。屋子里再次没了动静,但吕颂梅 能感觉到透过防盗门上的猫眼,里面正有人在观察着她。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 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女人有四十多岁,模样一般, 但脸上保养得很好,不过在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能够看到眼角上不易察觉的鱼尾纹。 女人穿着件黄色的睡衣,睡衣的领口和胸前绣着粉红色的小花,显得很是俏皮。吕 颂梅从女人的睡衣上便看出她是个在生活上很有品位的人。 女人很有礼貌地把吕颂梅让进屋,这时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已变得很轻软了,让 吕颂梅怎么也想不出刚才在楼道里听到的尖声咆哮的女声会是出自她口,以至于怀 疑屋子里另有其人。吕颂梅扫了房间一眼,发现房间很大,光厅堂就能有四十多平 方米,偌大的厅里只摆了几样简单的家具,让人看了觉得别扭。 再仔细看一番才明白,原来别扭的感觉并非来自家具和房间布局的不协调,而 是因为这个大小差不多能有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单元房压根没有装修,墙壁和地面都 是水泥的本色。吕颂梅想能买得起这么大房子的人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怎么没装修 就赶着搬进来,真是奇怪。女人好像看出来吕颂梅的心思,边让座边和吕颂梅说, 这房子还没来得及装修呢,平时不住人,只是我们家老王单位离这儿近,有时候下 班晚了就在这里对付一宿,你来得赶巧了,昨晚我和孩子给老王送换洗衣服,全家 都没回去,这才能让你遇上。吕颂梅心说怪不得跑了好几趟也没遇上人,原来这户 人家在这里并不是常住。这两口子也真是的,看年纪也不小了,却大早晨的赶着在 刚买的新房子里打架。 抬头就看见厅堂西边的毛坯墙上洇着一摊湿漉漉的水迹,上面还粘着些细碎的 亮晶晶的东西,不用问是不久前争吵时谁把玻璃杯子砸到上面的。见吕颂梅注意那 块水迹,女人不免有些尴尬,就又起身给吕颂梅倒水,却不小心碰到饮水机前地面 上的一块碎玻璃片,发出哗啦的声响。吕颂梅没心思管他们的家事,掏出笔记本就 问起了那天的情况,却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女人一口咬定事发那晚他们都在南区 的老房子里待着,新房子里根本没人,而且窗子都关得好好的,不可能有东西掉下 来惹祸。那个被女人称作老王的男人也从里间的卧室里走了出来,证明他老婆说的 是实话。吕颂梅犯难了,看情况这几户人家都能说出理由和那件事脱了干系,可是 那块砖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总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然后正砸在肖琳琳 的脑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