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派出所的路上,吕颂梅接到刘国秀打来的电话,刘国秀用的是派出所的座机, 开口就问她在干什么。吕颂梅抬手看表才六点五十,就不耐烦地说我还能干什么, 这不大早晨起来就忙肖琳琳被砸的案子吗,刚走访了一户人家,正从芳苑小区往回 赶呢。刘国秀没注意吕颂梅说话的口气,自顾自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起早去忙那件 事了,我跟你说的也是这件事,刚才医院来电话了,说肖琳琳提出要出院,看起来 她那边没事了,我看你也不用再查下去了,卷宗整理一下,如果她自认倒霉,就算 了,如果她想打官司,就等着法院民事庭来调阅卷宗,咱们派出所的工作也就做到 这儿了。吕颂梅说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就要结案,能行吗。刘国秀说姑奶奶你有干活 的瘾啊,人家当事人都不愿意纠缠啦,咱们还跟着瞎掺和啥,你还嫌派出所的事不 多啊。 吕颂梅一想可也是,案子到现在都没个头绪,自己正愁下一步该咋办呢,这当 事人一退可不正好就坡下吗。就说行啊,你是所领导,你说咋办就咋办,待会儿我 就去医院见肖琳琳,给她说说咱们工作的情况,没意见的话就撤案。刘国秀说得了, 我这破副所长管的是侦管队可没管过社区,我给你打电话可全是个人感情啊,怕你 操心费力尽做没用的事。吕颂梅说声我心领了就把电话挂断了。觉得案子到这份上 虽说还有不少疑点可也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自己忙活了两三天,算对得起当事 人肖琳琳了,好在听刘国秀说肖琳琳头上的伤没什么事,否则那么漂亮的姑娘要真 留下啥后遗症可真可惜。 心思放下了,便觉得有些倦意,抬头看见街边有家小食店,就把车子停在门口, 走了进去,想吃些早点,顺便坐在店里休息一小会儿。小店很冷清,没几个食客, 她找到一个角落,还没等落座就听见有人叫她,顺声音一看原来是赵乐美坐在靠西 墙的一个座位上。 赵乐美年轻时人长得漂亮,当年曾是北区有名的三朵警花之一,市局办的内部 刊物《松江公安》还给她上过彩色封面,这件事当时让同样也被誉为警花的吕颂梅 很是嫉妒。两个人同一批入警,赵乐美直接进了机关,而且是人人眼红的户政科, 而吕颂梅则下到派出所当了内勤。据说分配工作时有人替赵乐美说了话,吕颂梅问 赵乐美是否有这事,赵乐美死活不承认。但赵乐美确实进步挺快,很快入了党,又 被提拔为副科长,分管户籍落户和调转审批,那可是炙手可热的位置。 虽说事业有成,可是赵乐美在家庭生活方面却并不顺利,当副科长后不久,她 就离了婚,原因是感情不和。这时候就又有传言说赵乐美和分局某个副局长相好, 被前夫堵到床上,前夫不堪其辱坚决要求离婚。吕颂梅不相信会有这些事,那时她 和赵乐美走得很近,知道赵乐美的婚姻状况,赵乐美的前夫是个除了喝酒赌钱外就 知道躺在床上死猪般睡觉的混账家伙,他能把赵乐美娶到家,靠的是百般纠缠和他 当着一家大型国企副书记的老子。赵乐美说她从来都没喜欢过他,他们的婚姻早就 名存实亡了。吕颂梅在这件事上很是理解赵乐美,俗话说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 赵乐美才二十多岁,干吗守着个那样的货。至于赵乐美和那个副局长之间有什么瓜 葛,虽说是小姐妹,吕颂梅也不好意思问,那可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男 女之间的事儿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放,很敏感的问题,弄不好就要出大事的。 不过不久之后那传言就不攻自破,因为赵乐美又结婚了,新郎是市人事局的一 个很年轻的科长,无婚史,是个很俊朗的小伙子。两口子婚后很恩爱,不久就生了 一个女孩。此后赵乐美生活过得平淡,再没传出什么绯闻,她的工作也再无变动, 一直停留在户政科副科长的职位上,倒是她的丈夫一路官运亨通,由副科长到科长 再到副局长,四十岁出头就已经做到人事局局长的位子上,听说这次政府换届,市 里内定为副市长人选。这事是丁子建回家后跟她说的,言语中既有不屑,又不无艳 羡。 丁子建和赵乐美的丈夫小郭曾是市委组织部举办的跨世纪青年干部培训班的同 学,论年龄比小郭还大三岁,青干班时丁子建是正科级,小郭不过是个副科级,哪 知道人家小郭后来者居上,没几年就提拔成了正处级,而丁子建弄到副处级就开始 原地踏步,级别上差了一截,以后就更没法比了。吕颂梅这两年过得不舒心,加上 胜利街派出所离分局机关挺远,除了局里开大会,很少有机会到机关办公楼里去, 和赵乐美接触的就少了,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话题都不是很深入,没了从 前的亲近感。也难怪,彼此都是四十好几的年龄了,生活的细节早已剥离了原本丰 富而敏感的神经,剩下的或许只有不可言说的无奈和压力了。吕颂梅上次看见赵乐 美还是在半年前,她上分局开会,在走廊里碰到赵乐美,见她素着面没化妆,脸色 青黄,显得很是憔悴,就说乐美你怎么素面朝天,当你二十啊,像咱们这年龄不化 些妆可不敢出来见人啊。赵乐美就苦笑着说,都这岁数啦,化不化妆都一样的不好 看,还掩饰什么啊。吕颂梅知道平常赵乐美还是挺在意自己形象的,她最近是心里 有事,听说局里要调整一批中层干部,有领导已经找她谈话了,让她把户政科副科 长的位子让出来,就赵乐美那一贯要强的性格,她能愿意吗?但这个结果又是局党 委决定的,是违逆不了的,只有暗地里焦心上火了。 吕颂梅找了个座位,挨着赵乐美坐下,刚坐下就听见椅子底下有呼哧呼哧的声 响,低下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一条浑身雪白的京巴狗正吐着舌头望着她,呼哧 的声响是小狗喘气的声音。赵乐美见吕颂梅神色有异,哈哈大笑,说颂梅你当这么 多年警察咋还这么胆小,竟然被一条狗吓住。吕颂梅也醒过神来,笑着说谁想到椅 子底下还趴着个小东西,乐美你啥时候有这雅兴,开始养狗了。赵乐美就伸手把京 巴狗抱起来,用手摩挲小狗的长毛,嘴上乖乖地叫着,那小狗仿佛听明白了赵乐美 的话,低眉顺眼的,一副惬意的样子。吕颂梅这些年只见到赵乐美风风火火、一副 大咧咧的样子,这般对一条狗的温柔劲还头一次看见,不觉感觉好笑。再看赵乐美 一身白色休闲装,一副家居太太的打扮,就说乐美你好悠闲啊,越来越像个局长夫 人啦。 赵乐美说,怎么,瞅我的样子不像警察了?说着看了吕颂梅一眼,颂梅你穿警 装的样子倒真是好看,你的身材保持得还是那么好,我不行了,这人一发胖就啥衣 服都穿不出样子来了。吕颂梅说竟瞎扯,你还算胖,你都快瘦成排骨啦。我才胖了 呢,我照去年足足长了五斤,换成五斤肉,你算去吧,那么大一堆,吓死人啦。吕 颂梅用手比画着,赵乐美就笑。赵乐美确实是比半年前丰腴了许多,她自己说的倒 是实话。京巴狗见吕颂梅比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跳起来冲吕颂梅叫,赵乐美 就又用手去爱抚小狗,小狗就安静了。 吕颂梅就问起了赵乐美的近况,赵乐美就说,警察当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混个 副科长也给免了,还有啥奔头,现在单位我是初一十五高兴了就去点个卯,不高兴 就不去了,反正也没人管我,落得个清净。吕颂梅说这不正好么,这回你可有时间 伺候你家小郭了,给他伺候得舒服了,好干事业。赵乐美说,切,还小郭,早成老 郭啦,他还用我伺候?现在这当官的有的是人伺候,都是上赶着的,现在连郭薇薇 自打上高中住校后也不需要我伺候了,我真的快老得没用了,哼,眼下需要我伺候 的也就是丰丰了。 说着指指京巴狗,说乖,丰丰,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如今就只有你需要我了。 语声里透着一丝无奈,吕颂梅听了心里不好受,不由得想起年轻时的赵乐美,那时 她是多么漂亮啊,全局所有男民警哪个见到她不多看两眼,在女警稀少的公安局, 赵乐美俨然就是高傲的公主,可惜不到二十年光景,就已经物是人非,当年的警花 早已青春不再,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的中年妇女。吕颂梅在心里叹口气,想说几句话 开导一下赵乐美,可是又想不好从哪里说起,这时候服务员把两个人点的早餐端了 上来,吕颂梅就给赵乐美拿筷子示意她吃东西。 赵乐美拿起筷子,却没有动作,突然开口说道,你知道是谁拍板让我倒出副科 长的职位的么,吕颂梅摇头,赵乐美恨恨地说,是常惠民。吕颂梅嗯了一声,一时 没明白她的意思,但马上想起现任分局局长常惠民不就是当年和赵乐美传出绯闻的 那位副局长么,怎么会是他下的令把赵乐美拿下来。赵乐美说,是我看走了眼,当 初差点和他混在一起。这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看着年轻漂亮的就往上上,甜言蜜 语哄死你,等你人老珠黄了就一脚踢开,又奔着更好的去了,我算是看透了。吕颂 梅以前是听说赵乐美和常惠民之间的一些传言,现在听赵乐美的意思这传言像是真 的了,但怎么在关键时刻常惠民竟没替赵乐美说话,反而主张把她拿下来,这就有 些令人费解了。赵乐美在工作上能力平平是大伙公认的,新提拔起来的副科长虽说 也是个女的,该人年轻,姿色一般,但其工作能力之强也是大伙公认的,提拔起来 分局上下的反响颇为良好。吕颂梅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其间的曲直,因为涉及的都是 私事,赵乐美不说她也不方便细问,就随声附和了几句,闷头开始喝粥。 埋单的时候两个人都抢着付账,弄得服务员左右为难。最后服务员说警察姐姐 工作辛苦,还是由这位大姐算账吧。一句话把赵乐美说乐了,说颂梅你知足了吧, 当这么多年警察总算沾了一回这身衣服的光。边说边将钞票递给了服务员。等待找 零的时候,那个叫丰丰的京巴狗就在小食店厅堂里乱跑,跑着跑着,不知怎的就随 着一个出门的客人溜出门外,吕颂梅看见了,怕小狗跑到街上被过往车辆刮着,连 忙跟了出来。 小狗丰丰溜出店门后抛开了那位客人,朝着街上穿梭的车流好奇地看,正看见 街对面有个老人牵一条小狗往前走,顿时来了兴致,汪汪叫了两声就往街对面跑, 全不顾来往的车辆,吕颂梅急忙奔过去阻拦,距离太远了抢不上前去,眼瞅着一辆 白色的宝来行驶了过来,吕颂梅眼睛一闭,心说这条狗完了。耳边只听一声急促的 刹车声,再睁开眼睛发现宝来车已经停住了,京巴狗站在前车轮二十厘米的地方安 然无恙,大概是被急刹车时尖锐刺耳的声音吓住了,哆嗦着不敢行动。吕颂梅忙冲 上去抱起小狗,转身退到人行道上,这时宝来车上的车窗摇了下来,一个男人的脸 伸了出来,说没事吧警官。吕颂梅自觉理亏,这场祸全是小狗惹的,人家没说什么 难听的或许还是看自己身上穿警服的面子,忙赔着笑说没事。那人没再说话,重新 打火把车子开走了。 吕颂梅望着那辆宝来车,就觉得开车的男人有些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 儿见过他,就回转身边走边想,走到自己的电动自行车前,无意间看到了自行车车 轮毂上黏着的黑糊糊的泥粒,便想起芳苑小区里湿漉漉的地面,男人的面目豁然清 晰起来,原来他就是早晨在芳苑小区走访过的那个住户里的男主人。当时看见他的 时候似乎刚和老婆在房间里争吵过,身上随便地穿件睡衣,头发乱糟糟的,脸拉长 着很不好看,这时衣着却很考究,头发也梳理得整齐,还戴上了一副眼镜,像是换 了一个人似的,难怪吕颂梅一搭眼没有将他认出来。听他们自己介绍,这户人家两 口子都是有身份的人,男人是银行职员,女人是重点中学教师。什么原因促使他们 大清早开始争吵呢,她当时还有些纳闷,但也没往深处想,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又 遇到了。 吕颂梅正觉得意外,就看见赵乐美慌张地跑出来,可能是听说刚才小狗遭险的 事情了,从吕颂梅怀里抢过京巴狗左看右瞧,一副心疼不已的样子。吕颂梅看得心 烦,看手腕上的表已经七点三十了,想着所里八点还有个早会,就和赵乐美告别, 赵乐美光顾上瞅狗了,吕颂梅的话她根本没听见。吕颂梅没再理她,推过自己的电 动车就上了路。骑在车子上,她有个发现,原来宝来车上的男人长相和刘国秀有些 相像,都是轮廓分明的方脸。想到刘国秀,吕颂梅的心竟动了一下,没来由的脸上 有些发烧,心说自己都四十多岁了,怎么还会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