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次党委会至关重要,是整个竞聘工作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也就是 决定干部聘任。当研究到两个重要岗位的人选时,我跟屠龙飞发生了激烈冲突。 一是治安大队长的职位,原治安大队长尉军虽然在竞聘演讲时也说得头头是道, 但是,民意测验票并不高,而且,党委还接到了几封揭发举报信,我让纪检委查了 查,还真查到点儿东西,譬如,给矿山批炸药时索贿呀,用管理权在某矿井吃干股 啊,还有逢年过节吃行业场所的供奉啊,等等。我想在这次改革中把他换掉,把耿 才换上去。可是,屠龙飞不干:“那不行。尉军本来就是后备干部,没提拔已经亏 了,还要把人拿下来,太欺负人了。我管治安,治安大队长就得我说了算,只能让 尉军干,别人谁也不行。” 我提出:“这样吧,党委也是少数服从多数,大家无记名投票!” “投票,投什么票?咱们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有话说在当面,你们都发言, 谁不同意尉军当治安大队长?当我面说出来!” 屠龙飞这一问,党委委员都沉默了。我正要驳斥屠龙飞,梁文斌开始和稀泥: “严局,算了算了,这个事先撂一撂,咱们往下研究吧,等到都研究完了,咱们专 门研究这个问题。” 于是继续往下研究,可是,等研究到刑警大队长时,又卡壳了。周波在整个竞 聘过程中表现出色,不但考试成绩好,竞聘演讲也非常成功,在民警测评投票的环 节上,也获得了高票,当然是刑警大队长的不二人选。可是,没等我发话,屠龙飞 先发言了:“这人不行,我不同意。” 我让他说说,周波哪儿不行。他说:“哪儿都不行。别人不了解他我还不了解? 主要是政治上不行,两面三刀的,随风倒,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刑警大队长?” “你说点儿具体的?” “具体的?具体的太多了。反正,我太知道他了,这人不行!” “屠局,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呀?” “如果让他当刑警大队长,那就得让尉军当治安大队长,要不谁也不行,要是 行,谁都得行!” 对这种流氓腔调和作派,我没有让步:“屠局,你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党 委之上,咱们是集体领导,每人都是一票,你可以有你的意见,但是,必须服从多 数……” 没等我说完,屠龙飞猛地站起来:“姓严的,你少在这儿卖狗皮膏药,教训谁 呀?你打听打听,想压我姓屠的一头?做梦……” 我也不再惯着他,故意使劲一拍桌子站起来:“屠龙飞,这是党委会,不是黑 帮土匪开会,把你这套给我收起来……”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要不压倒他而被他压倒,今后在华 安公安局别说开展工作,立足都恐怕难了,所以,我只能豁出去了。 大概屠龙飞长这么大,也没人敢当面这么说他,他怒不可遏,猛地抓起眼前的 水杯向我砸过来。我早有准备,头一低,水杯从我头上飞过去,砸到墙上,摔得粉 碎。可是,他马上拔出了手枪,对准了我:“妈的,我毙了你。你信不信?我毙了 你都不用偿命!” 这种时候,我不可能后退。“好,我豁出去了,你开枪吧,我当了大半辈子警 察,啥场面没见过,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男子汉!” “你他妈的,我……”屠龙飞突然扣动扳机,枪真的响了。“砰——”枪声响 在党委会议室内回荡,大家都吓呆了。 他没有向我身上开枪,而是把子弹射进我背后的墙壁。但是仍然够吓人的。这 时,梁文斌和赵副局长等人猛醒过来,扑上前,将屠龙飞按住,把他的手枪夺下来, 退下了子弹。 屠龙飞大骂:“姓严的,我开枪了,你能把我咋的,咱们走着瞧,看最后谁把 谁整倒!”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我就给梁文斌打了电话,告诉他,昨天晚上我已经跟夏书 记通过电话,夏书记很是气愤,梁文斌答应跟我一同去县委。我和梁文斌下了警车, 正要往县委大楼内走去,梁文斌突然冒出一句:“不好!” 我随着梁文斌的目光望去,一眼看到一辆黑色凌志,牌照尾部的三个号码正是 002.庄为民的坐骑。梁文斌说:“严局,咱们待一会儿再来吧,庄书记肯定在夏书 记办公室。屠龙飞是他在任时一步一步提起来的。他来县委肯定跟屠龙飞的事有关。” 一股怒火又从心头升起。“有关又怎么样?走,我还真想见见他,看他说些啥!” 我正欲迈步向前走,忽然一阵喧哗声从楼内传出来,继而一群人走出来,都是 县委部科室办的领导,走在前面的是汉英、霍世原,而走在他们中间的是位很有风 度和派头的男子,六十出头年纪,老干部模样,面色红润,戴着墨镜。正是他,原 华安县委书记、江新市委副书记庄为民。他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人说:“都出来送 我干什么?我现在就是华安的一名普通居民……” 一片谦恭的回应声。这个场面让我有些惶然,有点儿不知是往前走还是避开了。 恰在这时,他看见了我,汉英、霍世原也看见了我,所有人都看见了我,他们一下 子静下来。 汉英急忙说:“庄书记,这是咱们华安县公安局长严忠信,您认识吧……严局, 这是庄书记!” 我只好走上前,向庄为民敬了个举手礼:“庄书记,您好!” 庄为民看着我,“哦……严局长……对了,你不是市公安局副局长吗,怎么… …”他在装糊涂。 汉英马上说:“庄书记,严局长是当过市公安局副局长,可现在是我们华安县 公安局局长了!” “对对,是听人说过。不过我记得,你好像已经退二线了……对了,你好像五 十多了吧!” 他是当着众人的面贬低我,羞辱我,他是在向人们暗示,我不应该当这个公安 局长,我早应该退下去了。我不能向他示弱,故意非常谦恭地说:“老书记,我在 向您学习。您还在关心党的事业,关心华安的工作。我跟您比年龄上还差好多呢, 既然组织上信任我,我怎么能推辞呢?” 一瞬间,他红润的脸更红了,显然,我的话击中了他的某个要害部位。他支吾 起来:“是啊是啊,跟我比,你还年轻啊,你们都太年轻了……行了,汉英,世原 ……再见了!”说着,进入自己的凌志轿车。 我和梁文斌本想单独向汉英汇报,可是,当我们随着他走进办公室时,他却把 霍世原也叫了进来,然后问我们有什么事。我和梁文斌对视一眼,因为当着霍世原 的面,一时觉得不太好开口。汉英说:“是不是屠龙飞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们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我就把和屠龙飞的冲突说了一遍,特别是他如何凌驾于党委之上,向我摔杯子、 开枪等说得详详细细。这种事,任谁听了也不会无动于衷,可是,我注意到,汉英 和霍世原的表情却都十分平静。听完后,汉英思考片刻,只说了句:“行,知道了, 你们回去吧!” 我忍不住追问一句:“夏书记,你们光知道不行,得解决问题。” 汉英说:“严局长,我没说县委不管吧。也不是我批评你,有些事,你有点儿 过分了!” 我过分了?他指的是什么?我忍不住着急起来:“夏书记,你什么意思?是说 我跟屠龙飞过分了吗?我哪儿过分了?过分的是他,你不能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吧!” 话出口后,我知道,这回真的过分了。可是,汉英还是那句话:“行,我知道 了。你们回去吧!” 我和梁文斌对视一眼,梁文斌说:“严局,那,咱们就回去吧!” 我随着梁文斌往外走去,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阵阵的发虚。走出县委大楼后, 梁文斌对我说:“你没看出来吗,夏书记的态度从来没这么暧昧过呀,我估计,庄 为民一定跟他说这个事儿了!” 我的心向下沉去。 回到局里,我忽然觉得整个大楼格外的安静。或许,是我的错觉,在我走进大 楼,走向办公室的途中,人们看我的眼光都是怪怪的,是同情?是希望?是惋惜? 还是躲避?我说不清楚,反正,那些目光都有点儿怪。 我决定给汉英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可是,我拿起手机还未拨号, 它自己响起来,显示的正是汉英的名字。“师傅,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吧!”声音是 温和的,平静的,听不出什么。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他的办公室,汉英让我坐下,给我倒水。我像等待宣判似的 看着他。 他脸色平静:“师傅,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也不知怎么对你说才好。师傅, 你也知道,现在很多事是不能按常理来对待的,所以在你和屠龙飞的冲突上,你也 应该有这种思想准备。说心里话,我听到屠龙飞干出这种事,真气坏了,要是换个 人,可以开除公职,他什么警察,什么公安局副局长?纯粹是个土匪。可是,现实 就这样,有啥办法呢?所以,只能这么办了!” 我忍不住了:“你别跟我兜圈子了,到底怎么个结果,快告诉我吧!” “师傅,你别生气,上午你走之后,我立刻召开了常委会,经研究,决定将屠 龙飞调往检察院……” 我的心一下松下来,一种难言的喜悦从心头升起,但是,随之又产生强烈的不 满:“调检察院?怎么安排?” “副检察长。师傅,您就谅解吧,你徒弟只能做到这些。” 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可是,实事求是地说,在经过紧张的等待,并做好 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后,听到这样的结果,我是喜出望外的。毕竟,他滚蛋了,不再 跟我捣乱了。可是,一种难言的悲哀之情马上又从我心头升起:就这样一个人,一 个人人都知道的土匪,干出这种事却安然无恙,只是换了个岗位,而且是掌控实权、 甚至更有权力的岗位。 可是,我没有再责怪汉英,因为我知道,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