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聘任工作终于完成,这次改革也就结束了。刑警大队长还是周波。燕子任办公 室主任。原办公室主任耿才这次竞聘了治安大队长的职务,而且在民意测评中效果 不错,我也觉得这是个可靠的人,党委会就顺利通过了。丁英汉坚决要回刑警大队, 就聘他当了教导员。尉军还留在治安大队,但是不再担任大队长而是当了教导员。 这样,治安和刑侦两个全局最主要的大队都是可靠的人掌舵,我就放心了大半。 屠龙飞走了,季仁永的身影也随之从公安局消失了,对此,我有几分怅惘,可 是又觉得没有别的选择。那十几个不合格人员也清出去了,关系都转到人才交流中 心,不过,他们中有三分之一很快找到了工作,有几个安排得还很好,甚至比公安 局还好,譬如徐涛,居然进了财政局,剩下的人也大部分找到了单位。总之,他们 中的多数人还得纳税人养着。 昨夜下雪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满眼一片银白。一夜工夫,严冬就真的来了。 刚刚上班,我就接到汉英的电话:“师傅,你快来,出事了……” 我没有叫司机,而是到街上打了一辆出租车,在距离县委县政府大院还有一段 路的时候下了车,步行着向前走去,好远就看到好多人围在大院门口,一条白底黑 字的横幅在空中摇曳:打倒官黑勾结,还我血汗资产! 大院门口簇拥着四五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神情激愤。我穿着便衣,加 上来的时间短,他们没有认出我。我一边听着他们的吵骂,一边穿过他们,走进大 院。进入常委会议室,汉英、贺大中、霍世原和几个县委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同五六 个人对话,这五六个人跟外边的人一样,也很激动。看到我,汉英急忙拉着我走出 来。 进了他的办公室,汉英很快把情况给我介绍了一遍。原来,外边的都是当年东 风机械厂的职工。而这个机械厂原本是一家集体性质的小修配厂,在全体职工的努 力下,经过多年奋斗,才渐渐扩展成有近千名职工、规模可观的机械厂。可是,近 些年,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工厂渐渐不行了,最终倒闭了,工厂也在两年前卖掉 了。他们今天来县委县政府就是因为这事。大致过程是,机械厂倒闭后又挺了几年, 厂领导觉得实在没出路了,就决定把整个厂区和厂房卖掉,资金用以还债,剩余部 分给职工买养老保险,也算是给职工最后的补偿。可是,早在六年前,就有商家要 购买他们的厂区,出价五千万元,当时他们没舍得卖,前年,也就是又过了五年之 后,却仅仅以两千二百万元卖出了。东风机械厂有老旧厂房约一万多平方米,已经 没什么使用价值,最值钱的是他们那片地。目前,中国涨价最快的就是地皮,可六 年过去了,他们的地皮不但没涨,还降了三千来万,所以,职工们认为这里有问题。 可是当年东风机械厂的领导说,他们出卖工厂并没有违规行为,当时是通过拍卖会 公开拍卖的。 “问题也就在这里。”汉英说,“厂领导说,他们在拍卖前,还在报上、电视 上发了通告,还特意通知了很多有意购买的商家,可是,拍卖会真的召开的时候, 只有两个商家到场,而且出价都很低,本来准备五千万元起价,可是,两个商家都 不报价,只好降到两千万元,两个商家报了两次价就不再报了,最终,只好以两千 二百万卖出了。” 我说:“这里有问题吧!” “是啊。有人算了一下,按照当年的土地价格,整个机械厂大约能卖到八千万 元,可是,却区区两千多万就被人拿走了。据说,来参加拍卖会的很多商家都受到 了恐吓威胁,所以,都不敢参与竞买了,才导致厂子以这样低的价格被人买走了!” 我明白了汉英要我来的原因。“有没有什么证据?” “没有。不过,职工代表们说,拍卖会即将开始的时候,会场外边聚集了好多 不三不四的人,身上还带着家伙,一些要参加竞拍的商家进入会场前都被他们拦住, 遭到人身威胁。所以,有的商家当时就走了,个别进会场的,也保持沉默。师傅,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就太严重了,非你们公安机关过问不可呀!” 汉英打了个电话,把在常委会议室的原东风机械厂厂长高大宽叫进来。我问他 :“最后你们的厂子落到哪个商家手里?” 高大宽说:“当时是被江滨市的金城房地产公司买走的,可是,听说后来又转 手卖给了宏达集团。” 回到局里,我立刻把周波找到办公室,商讨了一会儿,决定两条腿走路,一是 继续找厂长高大宽,让他提供那些报名参与竞拍却未实际参加的商家们的情况,向 他们调查受到威胁恐吓之事,二是直接调查那些参与恐吓的小子们。研究到这里, 周波一拍大腿说:“有了!打李炎平的三个小子,我听说他们好像参与过这事,咱 们可以审审他们,或许能打开缺口!” 对付大平、“二皮脸”、“三榔头”三个小子,当然要去劳教所。临走前,我 先摸了摸三人的底,大平、“二皮脸”都已经结婚成家,而且日子过得都不错,他 们跟贾氏兄弟的关系也比较紧密。而“三榔头”则有所不同,他爹早死了,家里只 有老娘和一个妹妹,而两个人都没有工作,家里很穷。我觉得,在三个人中,“三 榔头”是薄弱环节。 劳教所所长专门给我们腾出了办公室。不一会儿,“三榔头”探头探脑走进来, 看到我们,一怔。显然,劳教所的领导没有告诉他是我们来了。 我坐在劳教所长的办公桌后,指着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来,他往前走了几步, 愣愣地看着我,没有坐,直到周波又说了一遍,他才晃了晃粗壮的身子坐下来,用 桀骜不驯的眼神看着我和周波。 周波先开了口:“‘三榔头’,在劳教所待得怎么样啊?” “不错,挺好的。”“三榔头”满不在乎地说,“白吃白住还有衣穿,住的屋 子还有暖气,挺舒服的,我不想出去了。” 周波哼了一声:“是吗?你待着舒服了,可你知道有人在家里遭罪吗?” “三榔头”一愣,看看周波,又看看我。 周波说:“看啥,严局和我去过你家了。” “三榔头”一惊,“你们去我家干什么?” 我叹息一声:“干什么不干什么就先别说了,反正,去得我挺后悔,看了她们 遭罪的样子,回来后,一宿没睡好觉。这都什么季节了?家里连个煤渣都还没有呢, 你妈抱着个小火盆坐在炕上,你妹妹在屋里穿个羽绒棉袄还嫌冷,我待了那么一会 儿,手脚都冻疼了。你在这里边是冻不着,她们可遭罪了!” “这……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周波把话接了过去:“我们严局是可怜她们,想帮你早点出去。只是,不知你 自己愿意不愿意。” “愿意,咋不愿意,可是……”“三榔头”话说了半截又停下来。 周波说:“‘三榔头’,你是个痛快人,我们也就有话直说。我们可以帮你早 点出去,可是,得看你表现啥样!” “你们是不是让我帮你们破啥案子?可我啥也不知道啊!” “你看,先封门了。好吧,有个事你先告诉我,前年九月二日那天你干啥了? 我提醒你一下,那天有个拍卖会,东风机械厂,想起来了吧?” “三榔头”口吃起来:“我……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我记不清了。” 我严肃地说:“‘三榔头’,你能不能提前出去,现在说的话很重要。可以告 诉你,我们是掌握了证据才来找你的,而且知道你是受人利用,所以,我们也不想 再追究你的责任,可是,你必须跟我们说实话。” “三榔头”只得说:“好吧,我去给他们捧场了。就是吓唬那些参加拍卖会的 人,不许他们进去,进去也不能举牌!” 周波追问:“是谁让你去的?” “大平,还有‘二皮脸’。” 我直指要害:“你们是给谁捧场?” “三榔头”欲言又止。 周波拿出手机:“‘三榔头’,让你妹妹跟你说几句吧!” 周波按了一下播放录音的按键,屋子里立刻响起娟子哭泣的声音:“哥,我是 娟子。今天,公安局长到咱家来看我和妈来了,对咱们挺好的,你要好好配合他, 争取早点出来。你不知道,你进去以后,我和妈可难死了,大冬天的,家里连煤都 没有,冻死人了……” 周波关了手机。“三榔头”神情激动,“娟子……她哭什么?她咋的了,是不 是谁欺负她了?”看得出,他真的关心他妹妹。 “她受没受谁欺负我不知道。不过她说了,你在时,是家里的顶梁柱,冬天不 至于遭这个罪。可现在你不在了,她们可真是太难了!‘三榔头’,严局是看她们 太可怜,想帮帮她们才来找你的,现在,就看你有没有人心了。我劝你,别为他们 遮着盖着了,你现在进来了,谁去过你家?谁帮过你妈,你妹妹?有人吗?” “我说行,那你们必须立刻把我弄出去。” 我说:“劳教所不是我家开的,我要说马上就把你弄出去,那是忽悠你。可是, 如果你能立功赎罪,我可以反映给劳教所,缩短你的劳教期。前提是你必须帮我们。 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三榔头”说:“是大平找的我,他说,是贾老大的人跟他打的招呼。头一天 我们就放出风去,说谁要跟贾老大过不去我们打断他的腿。那天晚上,我们还走了 一遍旅馆,见了那些来参加拍卖会的外地老客,告诉他们,如果敢跟我们作对,叫 他们走不出华安。第二天,我们又守在会场门口,看到胆子大敢来的,立刻修理一 番,他们吓得都不敢参加了。就这么回事。” “这么说,是贾老大找的大平,大平再找的你了?” “三榔头”说:“人家贾老大能直接出面吗?是鸿哥找的大平,那天早上,也 是鸿哥在拍卖会门口指挥的。” 我问鸿哥是谁?“三榔头”说:“就是黄鸿飞,他是宏达集团的保卫处长!我 说的话你们可不能让他们知道啊,这事要是传到贾老大耳朵里去,我就得没命!” 周波说:“你放心吧。我们可以给你保密,可是,我们要是把你提前弄出去, 你怎么向他们解释啊?” “是啊,我不能出去呀。我要一出去,他们非怀疑我不可,那就完了……” 我说:“你放心吧,你不出去,我们可以替你照顾你妈和你妹妹!” “三榔头”抬起眼睛:“真的?” 我说:“别的我不敢承诺,最起码,不让她们冻着饿着,行了吧!” “三榔头”突然扑通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调查在继续,去江滨和省城寻找当年参加竞买人的民警打回电话,由于高大宽 提供的线索含糊,他们找得很费劲,好不容易找到省城的人,他却不愿意再回忆当 年那些事,经再三工作才证明,当时他们确实受到过威胁,只是他不认识威胁的那 些人。这虽然不算重大突破,但这是证据链中的必要一环。我这边又要求周波尽快 找到“三榔头”提供的几个人,并要求他们讲究策略,最好别惊动贾氏兄弟。周波 调查得非常小心,他通过可靠的关系人,先试探这几个人的口风,最后认定其中的 一个叫毛子的好对付一些,这才正面接触。经过一番工作,毛子承认,是黄鸿飞找 他出面参与了恐吓竞买商的活动。 有了“三榔头”和毛子两个人证明,这个证据应该能成立了。但是,我没有轻 举妄动,因为光有孤立的证据还不行,还必须形成证据链。耐心地等了两天,去江 滨的那组打回了电话,他们找到了另一位当年被威胁的竞买人,他的证明非常有力。 当年,他来华安是一心要参加竞买的,即使受到恐吓后也没有让步。但是拍卖会召 开的前一天夜里,他外出时,轿车风挡玻璃被人砸坏,而且,还发现自己被人跟踪, 他这才害了怕,赶忙打道回府。更重要的是,几个人闯到他住的旅馆房间威胁他时, 他听到他们离开时说什么“鸿哥”,这无疑和“三榔头”和毛子的话吻合了。 有受害人的证言,有他们雇佣人员的证言,可以采取进一步行动了。行动首先 指向黄鸿飞。黄鸿飞是宏达集团公司的保卫处长,要找他应该去宏达集团总部,但 是这肯定会很麻烦,我想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还是尽量避免和贾氏兄弟正面冲突, 所以,和周波商议后,觉得在外边抓他比较好。 周波很快获得消息,这天晚上,黄鸿飞为一个手下的兄弟过生日,要在英雄山 寨饭店聚会。我立刻要周波选几个身强力壮、最好会两手的兄弟。晚上,周波开始 了行动,我有点儿不放心,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又坐了一辆普通牌照的轿车,赶 到英雄山寨饭店。周波和丁英汉钻进我的车中。 工夫不大,黄鸿飞一伙儿来了,是开着两辆轿车来的。在周波的指点下,在他 们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了黄鸿飞。这是个三十四五岁,身材魁伟,行动矫健的男子, 果然像个练家子,他被几个同伙拥簇在中间,一副老大模样。可是,我的眼睛只在 他身上看了看就移开了,而是盯住他身边另外一个人——季仁永,他跟黄鸿飞并肩 向饭店内走去。 我看着季仁永的背影一言不发。周波肯定感受到了我的心情,他说,季仁永被 清除出去后,找不到落脚单位,县里说,半年找不到工作就停发工资,他可能是实 在没办法,才投奔了宏达集团。然后又叹息说:“他也真不容易,媳妇有病,孩子 上幼儿园,他总得生活呀!” 我说:“宏达集团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他跟他们关系一定不一般!” 丁英汉说,季仁永过去跟屠龙飞关系不错,一定是屠龙飞替他说了话。 我冷笑一声:“堂堂的大案中队长,居然投奔了黑恶势力,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我们就这样耐心地盯在饭店外边,直到十一点了,他们才出来。黄鸿飞、季仁 永和另外一个男青年上了一辆车,向宏达集团的方向驶去。我们的三辆车立刻跟住 了他们,在驶到一段僻静的街道时,一辆车猛地超过他们的车,在前面一横就堵住 了去路,另外两辆车随后驶上来,把他们夹在中间。于是,我和周波、丁英汉及八 九个刑警出现在两人面前。 黄鸿飞虽然拉开了架势,但是,预料中的搏斗场面没有出现。当我走上前声明 身份时,黄鸿飞镇静下来,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有话问他,请他跟我们去公安局。 他提出要给贾老大打个电话,我不允许。他也不再坚持,准备跟我们走,想不到, 这时季仁永忽然冲上来拦住我们。“严局,你们带人行,得拿出个合法的理由来!” 到底当过警察,出口就带“法”字。我扭头看着他,只见在车灯映照下,他的 脸显得更加苍白,更加消瘦,但是,一双眼睛却灼灼闪光。 我问:“季仁永,你怎么回事?” “你说怎么回事?鸿哥是我们宏达集团的保卫处长,你们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 周波走上来:“季仁永,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呀?” 黄鸿飞开口了:“他现在是我们宏达集团保卫处的副处长。” 季仁永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得谢谢严局,要不是您一定要把我 清出来,我上哪儿找这个工作呀,跟您说吧,我现在的工资是公安局的三倍!” 周波生气地说:“季仁永,你怎么说话呢!” 季仁永一点不买账,“他原来是我的局长,现在,我和他没有任何隶属关系了。 严局,你唬别人行,唬我不行,不拿出合法的理由,别想把人带走!” 我火了:“季仁永,公安局干什么还得向你报告吗?带走!” 周波和几个刑警上前就要带黄鸿飞,黄鸿飞没反抗,季仁永却横在中间:“你 们要带人,必须通知我们贾总一声,不然绝对不行……蔡江,你看热闹哇!” 在季仁永的呼叫声中,另一个叫蔡江的青年也走上前,和我们撕扯起来,嘴里 嚷着:“你们不能随便抓人!” 我实在忍耐不住了:“把他们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