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来我知道,星期一薛尤明没上班,星期二也没来。部主任唐西伯询问他身边 的同事,同事说没看见。星期一的谈版会雷打不动,版面编辑必须到场,但薛尤明 却没来,电话没人接。正遇上唐西伯心情不好,逮着副主任骂了一通,走进办公室。 昨晚的事唐西伯始料未及,不仅惊险而且威风扫地,让他在雪琴的面前出了丑。 在雪琴看来,他唐西伯相貌堂堂才华横溢,于人于事游刃有余,是个戴着光环的人 物。但在关键时刻却弄得失魂落魄,让人大跌眼镜。唐西伯清楚记得,那短短的时 光里真是身不由己,一惊一颤,那尿滴滴答答就流了一地。不过后来想想的确后怕, 那警察是疯了,疯了的警察手里有枪,只要他的手指轻轻一扣,他的小命就完了。 唉,玩女人毕竟为了快乐,为快乐把性命搭进去太不值得,何况天下的女人多得是。 问题是那个警察会不会再追究,追究起来又该怎样应付,这想法搅了他一晚上。好 在让唐西伯踏实的是,他们之间的事一开始就是雪琴主动的,他有许多证据表明了 这一点,尤其是雪琴的裸体照片。从照片拍摄的角度和她丰富多彩的姿态不难看出, 唐西伯为雪琴拍摄这些照片时她是极其快乐的。没错,一个警察,但一个警察首先 是男人,一个男人对妻儿和家庭是有责任的,那个叫马兵的警察没有尽到责任,就 难怪他的妻子坐到“召南斋”寻求欢乐了。这样说来我唐某人做的是好事:帮助那 个不尽职的丈夫解决他妻子的忧患并且送之快乐,天下事就这么奇特。最后唐西伯 断定,那警察当时没扣动扳机,就不会在事后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他唐西伯是无 辜的。想到这里,唐西伯打了个响指,刚想坐到椅子上起身又折了出来,看着还在 发愣的副主任道: “今天一定要联系到薛尤明。” 坐回椅子上,唐西伯轻松了许多,进门时的不快被坚定的信念卷走了。他先冲 了茶,茶叶是昨晚喝剩下的。唐西伯喝过夜茶,他说过夜茶不仅营养,而且像成熟 的女人,一个眼色、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让对方心领神会,堪称味道精湛质地绝优。 对女人的心理,唐西伯是有研究的,这种研究十分管用。唐西伯以为最易得手的不 是那种貌似放荡不羁、语言充满挑逗的女子,而是那种举止端庄、言语矜持、不苟 言笑又有责任感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对婚外恋的感悟往往是一片空白,恰恰需要他 唐西伯这种相貌堂堂、言词高雅的男人来开发。或退、或攻、或冷、或热,或嬉笑 怒骂见机行事,或悲苦哀啼收放有致,其乐无穷。唐西伯主攻的对象通常是有美满 家庭的女子,与这样的女子交往安全可靠没有纠缠或是无后顾之忧,因此,唐西伯 从来不碰单身女子。 一百个女人一百种味道!唐西伯常说。 冲完茶水,唐西伯呷了一口,然后自嘲地一笑,唱了句《十八摸》里的词: “伸手摸姐胁肢弯,胁肢弯弯搂着肩。”他举杯又喝了两口茶水,咂咂嘴打开电脑, 从一个隐秘的文件夹里找出那份文件,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我认识一种花,我无法叫出她的名字,我只能闻到她的芬芳。我把她比作春 天的兰花,我把她比作夏天的睡莲,我把她比作秋天的海棠,我把她比作冬天的腊 梅。只是无论怎么比较,都比不上你的完美与芬芳,都无法表达我心中对你的爱意。” “白痴,只会玩弄笔墨!”唐西伯一笑操起电话,门却被突然撞开了,编辑部 副主任一脸着急地闯了进来。 “惊慌什么!”唐西伯不悦地问。 “主任,不好了,薛尤明被杀了!” “有这事?”唐西伯问。 “警察都到报社来了,总编叫你过去呢。”副主任道。唐西伯一听这话,心头 一颤,脸色刷青。 说实话,发现薛尤明死亡的时候,我们正押着三名犯罪嫌疑人连夜往江都市赶, 支队没人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直到星期二我到支队上班,支队长才说薛尤明死了, 并且不能排除他杀。惊诧之余我没法告诉支队长或同事们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 内心依旧充满了愤怒与沮丧,有一股恶气窝在我的胸口,卷来阵阵疼痛,我只有拼 命地想着儿童时期快乐的事,想着与薛尤明的交往的单纯,想着见到薛尤明时拼命 地把自己喝醉以此减缓内心的痛苦。我知道木已成舟,妻子是早有准备并且希望东 窗事发的,不然不会公开穿戴唐西伯给她买的衣服和首饰,这似乎是一种挑衅;只 是妻子没想到她所器重的男人原来只是个软蛋,这个软蛋在关键时候吓得流了尿, 这样想来妻子的愤怒是事出有因了。 我让我妈带好安安,让妻子他们自个折腾去。于是当支队长告诉我薛尤明死了 时我大吃一惊,本想与薛尤明喝个痛快,现在得到的消息是他死了。支队长看我愣 在那儿问我要不要接案,我没有犹豫说接。我与薛尤明有特殊的关系,我不得不担 任这起案件的专案组长。 天下的事有时真的不可思议。 现场在城南柳荫公园内,那里有一座假山,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古木群,地下是 萋萋的芳草,古树围起的空间不大但有些诡异,从外头看去是个极其隐蔽的地方。 有一棵古樟粗大怪异,形状似倒地的老人,树的主干龟裂枝条弯曲苍劲,一根碗口 粗的树丫横空而出离地约有三米,薛尤明就吊在这棵树枝上。薛尤明的死本可理解 为自杀,静谧的树丛和绿色的草地没有流露杀气,空气也清新,树枝离地约三米余, 绳索使用的是活扣,并且通过侦查实验判定,只要能够攀上挂绳索的树枝,就能够 在没有任何帮助下完成自杀。问题是古树下那摊简便的宴席令人费解:一块方桌大 小的塑料布,一边一个放着两只玻璃杯和两双筷子;一瓶喝干了的茅台酒歪倒在地 上,一只吃得剩下骨头的烧鸡和其他三袋熟食放在一边。在塑料布的两端的草皮上 有两个坐过的臀部窝印。 薛尤明身上的衣服完好,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西装袋里有四百多元现金,左手 的戒指依旧戴在无名指上,裤袋里有一部手机已经没了电。发现薛尤明死亡的公园 管理人员说,星期六下午路过古樟群,多次听到手机的呼叫声,到了傍晚最后一次 路过那儿时,留心走进去检查,发现吊着的薛尤明。从尸检的结果来看,薛尤明身 上有些旧的擦伤,他是进食后半小时内死亡的,胃内的食物成分与现场的相同,只 是在另一只杯子上没找到第二个人的指纹。 查明死者是报社的薛尤明是星期一的下午。三天前薛尤明死亡的时间,我正孤 独地待在外地宾馆的房间里给他拨打着电话。 在我接案前,现场分析会还原了作案过程:薛尤明死前与另一个人对饮过酒, 酒后对方或是第三者乘着薛尤明醉酒,将薛尤明勒死后吊在树上;和薛尤明喝酒的 人是薛尤明的熟人,并且体格健壮;从薛尤明被勒死并且吊在树上的情形来看,凶 手和薛尤明有仇。 我想,这种判断更多的是现场的暗示。接案的第一天,我细细看了现场录像和 现场勘查笔录,我头脑里不断还原着薛尤明与人喝酒的场面。说实话,自从我认识 薛尤明以后,从没与他对饮过整瓶的白酒;而且除我之外,也没见过甚至听说过有 谁值得薛尤明饮这么多白酒。在我的记忆里,薛尤明在古樟下铺上塑料布与人畅饮 的场面过于浪漫并且极其陌生,我不能想象有这样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值 得薛尤明如此。说白了,薛尤明是个严谨、没有多少浪漫情怀的人,因此现场的画 面与薛尤明原先给我的印象基调格格不入。但是现场勘查和尸体解剖的结论是一致 的,只是除了薛尤明之外,不论装食物的塑料袋还是玻璃器具上都没有第二个人的 指纹。如此说来,他杀经过精心策划。 我心力交瘁。那天晚上我睡在支队里,我的办公室靠西,内间有一张折叠床。 有时我想,安顿一个人是那么的简单,不论是生是死。我突然想起生机勃勃的薛尤 明,心里掠过一阵阵悲伤,生与死的距离犹如纸张的两面一样单薄。我吐了一口气 推开窗户,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湿地,湿地里几乎没有人工建筑,黝黑的林子在与天 际的连接处升起一层薄雾,透着寂静与神秘;暗蓝色的天空星光点点,牙月矜持而 冷清,用平和与温柔抚慰着苍茫大地。在大自然面前我内心一片苍凉,头脑里反复 出现各种画面: 妻子、唐西伯、薛尤明和薛尤明对面的那个神秘人物……那些画面重叠飞舞令 我整个身体在空中旋转,我感到极度的不适。也许我想到过妻子的外遇,但脑海里 从没有过明确的表象,当一切变得真实的时候,我内心还是充斥着一种绝望。这种 心情一直控制着我,当我在江都日报社总编室见到推门进来的唐西伯时,我们两人 都感到吃惊。我们四目对望,在静止的空间里忘记了时间,直到总编问“你们认得” 时,我才从惊诧中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