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之前,我对唐西伯一无所知,在喝酒的时候薛尤明曾说到过他的主任,但因为 薛尤明说到主任时的口气充满了不屑,我也没兴趣打听唐西伯是何方神圣。薛尤明 和我一样是个不喜欢嚼舌的人,尤其在别人背后。这世界一如百花园,万紫千红才 是世界的本色,这一切都无可厚非。那天晚上妻子突然叫出唐西伯的姓名,我才将 眼前赤裸的男人和薛尤明说的部主任联系起来。后来我想,妻子的辱骂和对唐西伯 猛的推搡救了他的命。不管妻子的行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丧失的意识就是在那 一瞬间回归并且阻止了我扣动扳机。 此时,面对着唐西伯我比原先冷静得多,当总编问我们原先是否认识时,片刻 后我点了点头,唐西伯也应和着。我的态度确定了这次邂逅的基调,这让唐西伯放 下心来。一个多小时里我们有过交谈,交谈的核心是薛尤明的工作情况和他交往的 人群,还有薛尤明近日的异常表现。唐西伯给我的信息并没有超过原先我所掌握的。 唐西伯说:薛尤明家庭可能出现了问题。问起唐西伯何以知道。唐西伯解释说从薛 尤明的情绪中判断的。我对唐西伯说话的口气有一种厌恶,觉得这个男人轻佻乏味, 我不明白妻子雪琴怎会看上这样一个把女人当玩物的男人,倘若妻子真要和这样的 男人过一辈子,她会后悔一生。 我突然同情起妻子来,妻子的外遇也有我的责任。副支队长说:做刑警的老婆 不容易。女人的要求是不能忽略的,那点点滴滴细如涓流一样的感觉终会汇集成汹 涌的浪涛并且淹没一切。妻子的外遇的确掺和着我的责任。 对唐西伯的整个询问价值不大。但也许是鬼使神差,我突然问唐西伯是不是认 识薛尤明的妻子燕玲。这个问题让唐西伯沉默了半天,而后他点点头解释说因为薛 尤明才认识了燕玲,但没有交往。 “我没让你解释。”我说。 离开总编室,检查了薛尤明的工作台,我的搭档小青扣押了薛尤明的电脑。我 想我最关注的是薛尤明的妻子对薛尤明的死所持的态度。 薛尤明的家离柳荫公园不远,这里是江都最好的地段,不少有成就的官吏商贾 都居住在这里。薛尤明买的是复合式结构,上下两层共二百多平方米,室内装修考 究,家具一应俱全。薛尤明的妻子燕玲泛着淡淡的悲伤,透着职业女性的坚强,当 我出现在屋内时,她还保持着基本的礼仪。 谈话在薛尤明的书房里进行,这是我侦查案子的习惯。我遵循着一个定理:夫 妻一方被害另一方是一号嫌疑人。这种理念除了有它心理学的依据外,最早表现在 《哈姆雷特》里的凶杀现场还原。因此,第一次谈话最好能贴近被害一方生前活动 密切的场所,我会让对方感觉到他或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落在丈夫或妻子临死前 的目光里,使得交谈在还原特定场景时让对方的精神底线彻底崩溃。我用这种古怪 的理念侦破了许多夫妻谋杀案,也成为我这些年来“命案必破”的法宝。 我接过燕玲递过来的杯子,观察着眼前这位女人,应当说她是个十分漂亮的女 人,漂亮的女人周围事多似乎是人之常情,但此时她愈是漂亮我就愈加觉得她悲哀, 这样一想就联想到我的妻子雪琴。我强压着酸楚与伤痛,从她的目光里得出一个结 论:她很悲伤! 我们谈了很多,对于薛尤明的死因燕玲似乎一无所知;对于他在外面的仇敌燕 玲更说不上一二;至于谈到夫妻关系燕玲只有一种回答:我很爱他!我除了询问更 多的是观察。我的搭档是个警院毕业不久的新警,在我观察燕玲的时候她更多的是 观察我。我们合作时间不长,但每一次破了案她都给我写一篇总结性的文章,我能 看出她有一定的文字和思考能力,只是有了太多的轻狂与稚嫩的判断。 “你以为薛尤明是被杀?”我问。 目光一片茫然,闪烁着一丝丝的犹豫。“我不知道。”她回答。这个回答是经 过思考的,为什么思考而不是凭第一感觉直接回答?我在心里打下了一个问号。 “你知道薛尤明死亡的现场状况吗?”我问。 “后来听说的,还有酒。薛尤明平常不喝酒。”燕玲说。 “你知道他对面的酒杯是谁用的,男人还是女人?” 燕玲的目光里含有一丝丝埋怨。 “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想判断或是不想说?” “是男人还是女人……”燕玲像是自问。 我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目光里我看到了她内心脆弱的一面,于是我没有穷追不 舍,那样有乘人之危之嫌。我回身把目光落在电脑上:“这是薛尤明用的电脑?” “是的。”燕玲答。 “你的呢?”我问。 “我的在办公室里,都是公司的电脑。” “在生意上你有竞争对手吗?”我突然问。 “没有。有也不会扯到薛尤明身上。” “你说你们夫妻关系很好,有没有发生过争吵之类的现象。” “你我都是有家小的人,知道争吵在所难免,不然就不像个家庭了。” “你说的有道理。对了,你认识薛尤明的上司唐西伯吗?”我突然问。 “见过面,但薛尤明都在场。” “哦。”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避开了我的目光。其实我只想给她一个 信号,战术上叫火力侦察;另外我还想透露给她一个强烈的信息:坐在对面的警察 不是傻瓜! 离开前经过燕玲的同意我们检查了薛尤明的书房,还看了他使用的电脑,我们 提出提取薛尤明的电脑硬盘时,遭到了燕玲的反对。 我问:“你担心什么?他的电脑会藏有你的商业秘密?” 她一时没回答上来,甚至没找到拒绝的理由。我说:“照你说的,你没有任何 可担心的,但你我都明白,薛尤明死亡现场有过另外一个人,这人是谁?如果你知 道,请你告诉我;不知道的话,我们会一点线索一点线索地摸查。总之,你我有一 个共同的目的——尽快抓获凶手。” 我知道,这个“共同目的”不论是否是我强加给她的,她都不能拒绝,否则, 等于不打自招。 话说到这个份上,燕玲不好再阻拦,我和助手小青装好硬盘一同出来,上车前 竟然听到她说:“我羡慕智慧。”我看了她一眼没作反应,让她开车,她蹦蹦跳跳 地跑进了驾驶室。 把电脑交到技术大队,我才和小青吃晚饭。 晚饭后,我和小青分别访问了薛尤明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我想,哪怕薛尤明 性格再孤僻,也会有同事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常与谁一块吃饭,没有一个同事了 解薛尤明似乎不太可能,哪怕是黑暗中抓到的一点线索,我们也能顺藤摸瓜地把案 件引往光亮处。但是跑了一个晚上,有价值的线索什么都没得到,唯一让我们欣慰 的是薛尤明最近时常上网,并且对网上聊天十分热衷。 这至少是一条新的线索。如果薛尤明的死与网络有关,那周围的人的确不知道 与薛尤明对饮的神秘人物是谁。 我们一无所获,把希望寄托在电脑信息的处理上。 等待的夜晚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静止的时光是我最得意的空间。我望着天边, 喜欢那里的黑暗,黑暗能给人以遐想,让人对未知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这是生活 最有魅力也是最有价值的部分,同样是刑警全部工作的核心。 不知什么时候助手小青走了进来,小青应当先是叩了门的,也许我没能听见, 当小青推开小房间门时,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当你休息了。”小青说。 我关上窗,从里屋走了出来,看到小青笑着手里拿着一份材料。 “有结果了?”我问。 “也有也没有。”小青调皮地说。 我喜欢这种性格,不论工作多劳累多紧张多烦恼都能保持一种幽默状态,这不 仅可以减缓许多工作压力,还能让你用轻松平静的心态面对一切。我看着小青,见 她理了理情绪接着说道:“对薛尤明办公室的电脑进行了全面的检测,不仅没有过 聊天记录,甚至根本没有下载过QQ软件。技术人员还说,薛尤明的工作电脑至今没 使用过QQ号。” “确实没有?”我问。 小青灿烂地一笑说:“是的,但技术检测发现薛尤明电脑中有许多暧昧记录, 这些文字既不像笔记,也不像是聊天记录的另存;让技术人员头痛的是,所有的记 录都放在不同的写字板或是毫无关联的Word里,有的掺杂在编写的稿件序列中,没 有规律,寻找十分困难。”小青说。 “技术员小丁怎么说?”我问。 “小丁检查后得出一个离奇的判断:”混乱‘。也可能是薛尤明藏匿这些文件 时故意制造的,这样即使被别人发现,也可以说成是稿件中的文字,因为薛尤明编 写的稿件本身包含了类似于家庭、爱情等文章中的内容。“ “就这些?”我问,看着小青手中的材料。 “不止这些。”小青说。 “你学会了卖关子。” 小青一笑说:“我看过你写的侦破稿件,不论侦查还是写作都存在着悬念,因 为生活本身充满着悬念。人一生都生活在悬念之中,事有始终,物有本末,但未到 ‘终’或‘末’的结局,这个过程就充满着未知,这些未知实际上就是一种悬念, 只不过人因愚昧发现不了罢了。师傅,这是你说的。”小青道。 “够了,说正经的吧。” 小青止住了调皮,转而正经说道:“技术大队小丁面临的最大问题不仅是寻找 那些隐藏的文件,更难的是打开那些文件。” “什么意思?”我问。 “除去几篇新近写的文件以外,所有的文件都加了密,使用的加密方法多种多 样。要解开这些加密文件需要很长的时间。”小青把手里的材料放到办公桌上, “这是薛尤明办公室电脑里发现的。你先看着,我还得盯着技术大队那些人。”小 青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读完第一段文字时,一定以为是小说里的一个细节,并且 与薛尤明编写的版面毫无关联。单从行文风格和思想的敏锐程度而言,我太了解薛 尤明了,在对我的稿件修改甚至刻意雕琢的过程中,我几乎能辨别出薛尤明惯用的 任何一个单词。我能断定,这是薛尤明的文字,这是薛尤明心里流出来的文字,我 读着这些文字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薛尤明愁眉苦脸地坐在我的面前,至于这些文字通 过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并且会存放在薛尤明电脑的Word里,那是另一个问题。除了前 面提到的几段文字,电脑里还有如下的段落—— “每次找你你都会在,不论我用什么样的方法,这让我踏实地感觉到情感的芬 芳。但昨天上午你失约了,我不知道你的去处,内心充斥着彷徨,就像一只迷途在 非洲草原上的小鹿,我在寻觅。也许你还在睡觉吧,你爱睡懒觉,你睡觉的姿态极 像美人鱼,我喜欢‘睡着了的美人鱼’。秋夏之交,阳光真好呀,暖暖的但一点儿 都不热,我等了一个钟头没你的信息,心里很乱。这是我们交往以来没有过的。到 了下午,我想起你头天说过要去游泳的,而且是在大海里。不知为什么,我后背一 阵紧似一阵,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回想起你告诉我游泳时我说到你是‘ 美人鱼’,这是一种巧合?我拼命地联系你,一直没有你的回音。我想起了‘美人 鱼’一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昵称。为什么说到‘美人鱼’?这是心灵的暗示 吗?如果‘美人鱼’是暗示,那么,后面冒出的念头吓了我一跳。天哪!‘睡着了 的’又意味着什么?我头皮发麻,心神不宁。一个下午,我六神无主。我不停地联 系你,我跑到了海边,海边呼啸的风令我心慌意乱,抬头远望,湛蓝的天空像太平 间里的一条巨大的被单,覆盖着大海的躯体。我突然感觉到貌似平静的大海暗藏着 狰狞,凶险和狞笑,无声地吞没人间的爱。我疯狂呼喊着你的名字,尽管竭尽全力, 訇然回荡的波涛依旧淹没了全部的声音,我感觉到了渺小与虚弱,陷入了焦虑的重 围。‘美人鱼入睡了’——‘睡着了’暗喻着死亡!惊慌、恐惧、无助——我不知 道自己怎么回来的,整个身子轻飘飘像是踩在云朵里。我想如果不能再听到你的回 音,我会像折了翅膀的鸟一头撞进大海里……” 读完这些,我完全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