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商都森林公园坐落在商阳山麓,与市区内的那些普通公园相比,它有着许多不 同之处。市区里的公园,山是“假山”,是用运来的石头或者泥土堆垛而成。水, 是“假水”,是设计开挖出来的人工湖与人工河。树,是“假树”,是人工移栽人 为排列人意修剪的产物。它们就像人造的“健康”食品,徒有其表,味道却不纯正。 商都森林公园则全然不同,天生着一个白龙崖,崖上跌下一道白龙瀑,瀑下承接着 白龙潭,潭下流泄出一条白龙河,蜿蜿蜒蜒地流入白龙谷……白龙谷两侧的草坡、 树木、花卉、鸟虫都是不折不扣的原生态,纯正自然,韵味十足。 “森林狂欢节”,是森林公园十周岁的生日蛋糕,它做得精致,也做得别致。 它大致分为漂流狂欢、烧烤狂欢和游艺狂欢三个部分。白龙河谷是漂流区,这里将 举办漂流锦标赛,优胜者将获得奖金和“森林勇士”称号。靠近河谷的一处山地辟 为“烧烤区”,由商都市“巴西烤肉”店的名厨师现场传授烧烤技艺,参与者也可 自烤自享。狂欢节的主场是游艺区,各种游艺活动中,最重要的是“狂欢王子”与 “狂欢公主”歌舞选拔赛。优胜者将赢得“狂欢王子”和“狂欢公主”的桂冠。 商都森林公园旁边就是国际红十字会援建的布莱特盲人学校,纪亦龙带着沈幼 春办完了有关入学手续之后,顺便来到了森林公园。幼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 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最不愿意别人说她盲。在山里时,她从不要母亲帮忙,总是自 己摸索着行动。出了山进了城,她还想自己走。第一次上马路,她就被汽车的“笛 笛”声吓住了。没办法,只好让纪亦龙牵着手。 视觉的丧失使她的听觉和嗅觉变得格外敏锐。城市里嘈杂的声响和混乱的气息 刺激着她,她本能地寻求着安全和庇护,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了纪亦龙的身边。沈幼 春穿着式样简约的白裙装,脚上是一双淡青色的休闲鞋,松松地绾着一头秀发,明 亮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别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纯美。身材高大的纪亦龙身着 消防部队的绿军装,显得格外英武魁伟。 这两个人的外表和气质都与公园里的时尚男女们迥然不同,两人甫一出现,就 引起了罗琳的注意。罗琳来得早,她是跟着《商都晚报》的舒岩石和另外两位摄影 记者一起来采访拍照的,他们四处游弋,捕捉着自己感兴趣的镜头。 看到纪亦龙和他身边的姑娘,罗琳不由自主地端起相机,对准了他们。 循着罗琳的镜头看过去,舒岩石也看到了纪亦龙。“哇,那不是消防英雄嘛, 他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罗琳没有接话,她只顾专注地调整着镜头的焦距。如同拿持着一架望远镜,那 两个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在镜头里一览无余。 森林公园通道两边,设了许多食品摊位。沈幼春像孩子一样好奇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站住了。 “亦龙哥,那是什么?我闻着好甜好酸呀。” “那是冰糖葫芦。”纪亦龙一边回答,一边把钱递给了摊主。 沈幼春将那支买来的冰糖葫芦拈在手中,就像拈着一支可爱的花束。 “亦龙哥,你尝尝。”她把那支冰糖葫芦放在了纪亦龙的嘴边。 “你吃吧。我不吃。” “不,你吃,你先吃。在家的时候,我哥每回给我买了好吃的,我都要让他先 尝一口的。” 这句话勾起了纪亦龙对战友的思念,他仿佛看到了兄妹俩亲密无间的样子。 “好吧,我先尝尝看。”他咬下一颗冰糖山楂,有意地啧响了嘴:“嗯,好甜 好酸,味道真不错。” 沈幼春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糖葫芦放进自己嘴里,另一只手也将纪亦龙挽得更紧 了。 罗琳在镜头里看呆了。直到放下相机,她还是怔怔的。 “哎,你怎么了?”舒岩石轻轻推了推她。 罗琳这才回过神。“没什么,可能是晚上没有休息好,老是做梦。” “煮点儿银耳莲子羹啊,它可以养心安神……”舒岩石在罗琳的身后絮絮叨叨。 罗琳却不远不近地跟着纪亦龙他们俩,慢慢地往前走了。 同样的一幕,在烧烤区再次重复。每买一个烧烤串,沈幼春都会让纪亦龙先行 品尝,两人的举动十分亲昵。 喧闹的游艺区,让他俩伫留了许久。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歌舞擂台赛,一个个 红男绿女啃着麦克扭扭蹦蹦,闹嚷嚷你方唱罢我登场,互相PK着才艺。沈幼春听了 一会儿,忽然对纪亦龙说:“亦龙哥,我能上去唱唱吗?” 纪亦龙说:“当然,你想唱就唱吧。” 于是,纪亦龙就牵着沈幼春的手,走上台去。 台下的男男女女们忽然静了下来。 幼春依着纪亦龙,像依着家里的门框,依着院子里的银杏树,依着田埂上的大 水牛……舒舒展展,自自然然地唱了起来。 八月上山摘山楂, 九月下河捞河虾。 十月吊好新米酒, 冬月储起桂花茶, ——腊月哥妹就成家。 台下哗然,掌声,口哨声,响成一片。许多人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 个!” 幼春向纪亦龙偎了偎,嫣然一笑,又开了口。 鸡蛋没有鸭蛋光, 男孩儿没有女孩儿香。 三月清明亲个嘴儿, 九月重阳还在想。 ——妹呀,好比蜂蜜蘸洋糖。 歌一落音,台下犹如炸了锅一般喧闹起来。“噢,亲个嘴儿!”“噢,蘸洋糖!” 沈幼春鞠个躬,纪亦龙又牵着她的手不慌不忙地走下了舞台。他们没想选秀, 没想做“狂欢王子”“狂欢公主”,他们就这么走了。 走着走着,幼春听到旁边传来了姑娘们惊讶的议论声。“你看你看,这人的脸!” “好大的疤呀!”“好可怕哎!”…… 幼春站住了。 “亦龙哥,我想摸摸你的脸。”她温柔地说。 纪亦龙就缓缓地拿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哥在信里常常提起你,说你是英雄。我知道,你是为救我哥负的伤——” 幼春的手指温柔地抚过那些伤疤,纪亦龙不由得颤抖起来。 “亦龙哥,你和妈已经告诉我‘漂亮’是什么样子了。漂亮是春风一样暖和的 轻柔的,漂亮是阳雀的叫声一样让人心里畅快的,漂亮是栀子花的香味一样醇厚醉 人的……这一会儿,那些感觉都在我心里。所以我知道,亦龙哥,你是世上最漂亮 的人。” 幼春那双纯美的大眼睛毫无掩饰地定定地凝视着纪亦龙。 纪亦龙心里蓦然一热,不由得流下了两行泪。 “走,咱们漂流去。”他扯着幼春,穿过那些指指点点的男男女女们。 “漂流是什么?”幼春问。 “漂流就是咱们俩坐着河上的小船,随它往哪儿漂。”纪亦龙解释着。 幼春笑微微地说:“亦龙哥。只要有你在身边,漂到哪儿都不怕。” 跟着纪亦龙和沈幼春,罗琳也去了漂流区。她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拍了好多 相。她的相机里留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小小的漂流船载着纪亦龙和沈幼春,两个 人渐去渐远了。 纪亦龙和幼春回到家里,姜淑贞已经做好了晚饭。饭桌上,纪亦龙谈起了罗冠 雄曾到中队看他,动员他离开部队到国外去读书。纪亦龙说:“妈,要我退伍,脱 下军装离开军营,是不可想象的事。” 姜淑贞感叹地说:“不过呢,这位罗先生对你很关心。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 喜欢你。” 罗冠雄带给纪亦龙的那些食品,纪亦龙都让中队的战友们分享了。他只带回家 一盒巧克力,是特意为幼春留的。 吃完饭,美滋滋地嚼着巧克力糖块,幼春又被姜淑贞叫到了床前。床上摊着要 带走的衣物和打开的拉杆衣箱。今天幼春去盲校报了到,办完了各种手续,明天姜 淑贞就要和儿子一起送幼春去住校了。幼春说走就走,姜淑贞心里还真是有点儿舍 不得。 “闺女呀,来,你摸摸,这是你哥给你买的新衣箱。这样开,这样锁——” 幼春就伸出手摸索着:“会了,妈,我会了。” “来,这是你的衬衣,放在这儿。这是你的裤子,放在这儿。这是你的袜子, 放在这儿……”姜淑贞捉着幼春的手,把那些衣物一件一件地往箱子里装。 装好了,姜淑贞特意提问她:“幼春啊,给妈说,衬衣在哪儿?”“这儿。” 幼春伸手就摸到了。“裤子在哪儿?”“这儿。”幼春又摸到了。“袜子在哪儿?” “这儿。”……姜淑贞心疼而又欣喜地说:“亦龙,你瞧啊,你妹妹多聪明!” 幼春说:“妈,我还有件东西要给我哥呢。” “什么东西呀?”纪亦龙好奇地问。 于是,幼春就把她亲手缝制的红肚兜拿了出来。 “亦龙哥,这肚兜是我送给你的。当初我哥离开家的时候,我也给他缝了一个。 我知道你们做的都是最危险最勇敢的工作,这肚兜可以保佑你平安。” 纪亦龙接过肚兜,仔细地看了又看。是的,这肚兜很简单,针脚算不上平整, 裁剪的线条也有些偏斜。可它是幼春的一片心意啊! 纪亦龙不由自主地抱了抱她。 幼春说:“亦龙哥,这是什么?” 纪亦龙说:“这是拥抱。” “哦,亦龙哥,那你就再拥抱一下吧。” 纪亦龙更紧地抱了抱她。 就像清晨的栀子花挂满了露珠一样,幼春的眼睫一下子挂上了许多晶莹的泪水。 打开手提电脑,罗琳动手整理在森林公园拍摄的那些照片。 她点了一下“幻灯显示”钮,电脑就自动地将那些照片用放幻灯的方式逐幅播 放了出来。“森林狂欢节”的场面重新浮现在罗琳的眼前,狂放而又亢奋,热烈而 又杂乱。那情形有点儿像酗酒,仿佛只享受当下,过了今天再不管明天。 与这种基调形成对照的是纪亦龙和他身边的那个姑娘,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喧 嚣中的恬静,带着一种躁动里的从容与安宁。罗琳把照片放大,就清晰地看到了姑 娘把糖葫芦送入纪亦龙口中的细节,姑娘的嫩唇翕张着,仿佛她与纪亦龙在同时分 享着那份甜蜜。 姑娘在台上依偎着纪亦龙唱歌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足与幸福。罗琳看了又看, 竟发现两人之间既有一种款款的深情,又有一种浓浓的亲情。 姑娘抚摸纪亦龙脸上伤疤的那个镜头最令罗琳震撼——当她的手指抚着深深的 伤疤时,她的神态与其说是痛惜,毋宁说是自豪与崇敬。 …… 罗琳不能不承认,这些画面里的那位姑娘有着一种近乎极致的美。 如果说,当纪亦龙牵着那姑娘出现在森林公园的时候,罗琳还有些惊讶的话, 那么此刻罗琳已恢复了平静。这平静中似乎含着淡淡的感伤和忧郁,犹如朦胧的月 影。 她忽然生出了灵感,月之光不也是阿波罗的投射么?应该写一篇博文,写给月 亮——这位阿波罗的粉丝。对,博文的题目就叫《阿波罗的粉丝》,她仰望着阿波 罗的面孔,她接受着阿波罗的光热,却与阿波罗之间隔阻着无法消弭的距离。 罗琳浮想联翩,她站起身,来到了窗前。 新租的这套高层公寓毗邻环城快速路上的天明桥,罗琳推窗远眺,夜色里的天 明桥犹如一弯新月,横跨在商都河上。抬头望望,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显得有些神情 落寞。流云拂面,她似乎不知该去何处梳妆…… 明月在找一面镜子吧?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那镜子不就是商都河水么? 在那涟漪里,在那波纹中,应该还有一个月影——对,就给自己的博文配发一张明 月梳妆的照片吧。 罗琳取过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下了几张夜空明月的玉照,然后就乘着电梯下楼, 直奔天明桥。 要想取一个合适的角度拍摄映在商都河面上的月影,并非易事。罗琳小心翼翼 地从桥上下来,站到了水泥桥墩上。 流云遮住了月亮,她只能耐心地等待。 …… 一对斗着嘴儿的情侣从桥上走过。 女的说:“今年你到底给不给我买车呀?” 男的说:“买,买。不就是买一辆QQ嘛,明天我就陪你去挑车。” 女的说:“不行,起码是宝来。” 男的说:“宝来就宝来吧。” 女的又说:“咱的房子几月装修呀?” 男的说:“明年吧,钱不凑手。” 女的急了:“‘爱不爱,看钱袋’!装修的钱都舍不得掏,还说什么爱嘛。” 男的求饶:“装装装,借钱也要装。” 女的笑了:“嘻嘻,这还差不多。那,春节我就穿婚纱喽?” 男的说:“明年国庆最合适,秋高气爽。” 女的顿时柳眉倒竖:“少来这套啊,拖拖拖,不想娶,明着说。我就问一句, 春节办不办吧?” 男的也恼了:“不办!” “不办,我就跳下去了——”女的抓住桥栏,身子探了出去。 男的吓坏了,连忙扑过去抱住她。 这一抱,就变成了亲热,变成了抚爱。忽然听到女的说:“哎哎哎,你看你看, 桥底下有人真的要自杀哎!” 女的用手指着,男的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哇,真的!白白的衣服,长长的头发 ……是个女人。 女的说:“打电话吧,打110.” 男的遵命,立刻动手拨电话,好像自己在救人。“喂,110 吗?这儿有人要自 杀,就在环城快速路的天明桥底下……” 警铃响了,扩音器里传来值班员的声音:“康明斯——” “康明斯”是三班的救援车,邹河滨本能地从床上跳起来就往下面车库跑。他 刚穿好战斗服,就听中队长常名远说:“三班长,你明天要去军校报到,别出警了。” 邹河滨响亮地回答:“报告常队,我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常名远无奈地挥挥手,由他去了。 邹河滨实战经验很丰富,尤以部署细密、考虑周全见长。这是他上军校之前的 最后一张答卷,他想答得完美,取得完胜。此次出动,是去救援一个要在天明桥下 自杀的女人。自杀者通常情绪极度不稳,救援者稍有不慎,引起对方躁动,反而会 促使对方实施自杀行为。邹河滨略加思索,便想出了一个救援预案。 他把救援预案向常队作了汇报,常队点点头说:“好,现场如果没有大的变化, 你就按这个方案行动。” 为了不惊动自杀者,救援车是悄悄接近天明桥的。邹河滨向报案人询问了情况 之后,又亲自做了现场观察。不错,天明桥的第二个水泥桥墩上可以看到一个朦胧 的身影,从服装发型大致能够判定,这是一个女人。报案者说发现她的时候,不知 道她在桥下已经呆了多久,他们报案之后,她仍旧呆在那儿没动。 自杀者大抵都是如此,先是徘徊踯躅,犹豫不决,然后随时都会突然付诸行动。 事不宜迟——救援车部署在自杀者的正前方,而邹河滨则从相反的方向悄悄向 目标接近。 罗琳对桥上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晓。夜空中云影渐开,皎洁的月亮倒映在水中, 她全神贯注地按下了快门。 突然闪起的灯光让她大惑不解,她记得相机设定的是强制不闪光,用了闪光灯 就难以拍出夜河中月亮倒影的效果。片刻之后,她才发现刺眼的光亮来自对面的探 照灯。 “我们是消防救援队,请你配合我们的行动,请你配合我们的行动——”救援 车上的高音喇叭很响亮。 消防队来干什么?罗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后面伸过来的一双坚实的臂膀紧 紧地抱住了。 “请你不要乱动,我是来救你的!”邹河滨在她的耳边坚定地说。 邹河滨采用的是声东击西的战术,正面用探照灯和喊话吸引被救者的注意力, 救援者则从后面实施救援行动。这一战术果然奏效了。 接到消防部队的电话,乔俊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钟。对方告诉他, 消防部队接到报案之后紧急出动,刚刚在天明桥救下了罗琳。被救者坚持说她在拍 照,这解释难以自圆其说。深夜,年轻姑娘,孤身一人,在桥下河边……不能排除 自杀倾向,希望亲属给以关注。 当然当然,不能排除,不能排除,罗琳本来就有严重的抑郁症,再加上又离家 出走!乔俊打了个颤,顿时睡意全消。 对方说怕惊动了老人,所以只通知了他。乔俊可不敢怠慢,这样的事情,不惊 动还行?出了事怎么办? 乔俊连忙披衣起身,前去敲开了父母房间的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作为母亲,乔晴最紧张,她眼泪汪汪地说:“琳琳离家出走那天,我就知道要 出事,我就知道要出事!” 乔俊说:“琳琳也太任性,不就是爸妈不同意她和那个当兵的好嘛。爸妈还不 是为她好!” 罗冠雄一直沉默地闭着眼睛,听了乔俊说出这句话,他才摆摆手说:“好了, 这事儿我和你妈已经知道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乔俊离开之后,乔晴着急地问丈夫:“冠雄,这事怎么办?你快拿个主意呀。” 罗冠雄靠着床头长叹一声,摇了摇脑袋。 乔晴的脸上露出了不悦之色:“哎哟哟,平时就显着你行,就逞着你能。这主 意也要你拿,那事情也要你定。好了,碰上这么个事儿你就蒙了?那行,这事儿我 做主了。既然你宝贝女儿要死要活的舍不下,那就答应琳琳,算是罗家招了个一无 所有的上门女婿吧。” 听了这话,罗冠雄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行,不行,不行!” 一连三个“不行”,把乔晴惹恼了:“我倒想听听,怎么就不行呢?” 罗冠雄颤抖地握住太太的手:“别急,别急。你让我慢慢说。晴,你不是信奉 上帝么?那你就做我的牧师,听一听我的忏悔吧。” …… 宿命,这都是宿命。 这些人生的秘密,罗冠雄原本是想自己带到坟墓里的。 罗冠雄出国前是结过婚的,那时儿子刚刚满月。他原本和妻子裴玉琪商量好了, 等他在美国站住脚,就设法将妻儿移民过去。等他出国之后,才发现国外的情况远 非他在国内所想。他自己谋生已属不易,更遑论什么将妻儿移民! 就在他去留两难之际,机会向他招手了。 罗冠雄应聘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长乔经纬对他的人品和能力十分青睐,这位乔董 事长早年从台湾移民美国,打拼一生,创下一份大家业来。乔董事长只有一个宝贝 女儿,嫁的是乔董老友的儿子。夫妻原本诸事顺遂,不料快婿横遭车祸,倏然撒手 归西。宝贝女儿拖着“油瓶”,乔经纬担心女儿再嫁会受委屈,而且自己百年之后 偌大的家业会落入他人之手。思来想去,乔董就瞄上了罗冠雄这个身边的小伙子。 正因为这小伙子在海外无根无底,所以如若将他收为上门婿,对外,他只有死心塌 地跟着乔董;对内,他只有老老实实地跟着乔晴过日子。 ——于是,这个馅饼就掉在了罗冠雄的头上。 乔晴丧夫,精神倍受打击。此时身边有了一位父亲相中的年轻英俊的男人极力 体贴、迎合,也就顺理成章地开了芳心。 待等水到渠成,罗冠雄就狠下心来与留在国内的裴玉琪离了婚。 他们原本是恩爱夫妻啊,裴玉琪痛不欲生。她决绝地与罗家断绝一切联系,带 着婴儿悄然离去。然而,去又能去往何处呢?当初她为了与罗冠雄结婚而与父母闹 翻,此时她无颜抱着孩子回家。思来想去,只得投奔在商都市工作的大学同窗好友 易榴红。 裴玉琪精神怔忡,在易榴红到南方联系雕塑业务时,在家中不慎失火身亡,孩 子也下落不明。 …… 一次灵魂的背叛,需要终生以灵魂的忏悔来偿付。罗冠雄在美国成婚后虽然生 活与事业一帆风顺,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却从来也不曾忘怀被他抛弃的女人和孩子。 这忏悔愈近晚年愈益强烈,于是,他选择了商都市作为集团公司在华业务的基地。 他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易榴红,并且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他虽然遭到 了对方的痛斥,但对方还是答应帮助他完成晚年的心愿。 裴玉琪当年的罹难之处,被冠雄公司开发为新的住宅小区。他还约请易榴红以 裴玉琪的照片为参照,做成雕塑立于小区的绿地。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接近了姜淑贞,得知当年姜淑贞的丈夫在那次火灾中救 出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纪亦龙! …… 罗冠雄的忏悔,让乔晴如梦初醒。许多不解的疑团,此时都已辨明。顾不得伤 心,顾不得恼怒,乔晴唯有一桩心事,那就是如何才能让爱女罗琳得以解脱。 乔晴的思路已趋清晰,于是她刨根究底地发问道:“这位姜淑贞女士现在做什 么事,住在哪里?” “她开着一家小推拿诊所,就在南关消防中队附近。” “即使姜淑贞收养的是你的儿子,你又如何能确认呢?” 罗冠雄说:“省消防支队的姚副政委当年也在救火现场。他记得很清楚,那孩 子被救时,身上戴有银饰。” “按照中国人的老习惯,戴银饰的小孩子很多。你又怎么能证明那银饰与你有 关呢?” 罗冠雄苦笑了一下,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那银饰是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 上面应该有敲印的‘罗’字。那是我们罗家的传物啊。” 听完这些,乔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把事情向姜淑贞 挑明嘛。” 罗冠雄长叹一声道:“唉,那女人也不容易。他们母子多年来相依为命,我怎 么能忍心去做晚年夺子的事情呢?” …… 夫妇俩一夜无眠。薄明时分,罗冠雄血压骤升,情况危急,被急救车送往医院。 乔晴已经有了挽狂澜于既倒的办法。她必须亲自去找姜淑贞,向姜淑贞挑明纪 亦龙的身世。罗冠雄不过是心病,认子之后,心病即除。而那宝贝女儿罗琳认了哥 哥,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