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认识她们时,我刚告别了一段恋情,正处于爱情屏蔽期。一门心思想考研,离 开这个我觉得充满“不干净空气”的地方。为此,我每天下 了班就躲在屋里看书,屋子里充满了方便面的味道。考学是我唯一关注的内容, 我几乎成了一个离群索居的独行侠。也奇怪,居然有人对我有兴趣,她就是住我楼 下的方琳。 方琳是医院口腔科的医生,说是医生,却几乎没有在门诊待过。因为虽为院校 毕业,但技术太差,以至于病人把找她看牙视为畏途,她的工作场景常是鲜血淋淋, 充满着病人的哀叫声和她不耐烦的呵斥声。打听之下才得知,她的父亲是本系统另 一个医院的院长,人脉广泛,方琳高中毕业压根没有考上大学,父亲把她送进了军 营,然而当兵第一年她就走形式参加了军校考试,考入了一所著名医科大学的最好 的一个专业学牙医。牙医,是公认的金饭碗,一个永远不会失业的职业。熟悉以后 听方琳说,她上的那个班是专为系统领导的孩子开设的一个班,都是些和她一样高 考没考上的公子小姐们。她是父亲费了很大劲,找了很多关系才进去的。而那些孩 子毕业后会直接到国外镀金,再回国那就是身价百倍了,她算其中混得最差的。 方琳也不喜欢在门诊待,她嫌一天到晚面对病人的唾沫鲜血口臭烂牙太脏。于 是她开始了永无止境的进修生涯。美容热的时候学美容,而且身先士卒地割了双眼 皮,垫了鼻梁。做了酒窝。激光热的时候,就去学激光。到了街上的牙科诊所广告 满天飞,看牙已变得昂贵却又不可或缺的时候,她又续上了牙科专业的研究生,正 在向博士学位进击。当然,这都源自父亲的庇护。偶然见她在医院晃几个月,通常 是花枝招展,一脸浓妆,还有那不太完美的整容,显得假惺惺不自然的笑容。很奇 怪,她很受得起那种颜色俗丽的打扮,那些你平时不敢想象能整合在身上的颜色到 了她这儿,看着一点儿也不丑,这就让她变得很招摇。因为她的特殊,单位里的人 不愿意和她接近。她好像也不屑于此。平时总是将头高高昂起,行踪不定。唯一能 让她堆砌起笑容的是那些她称为叔叔伯伯的院领导们。后来,我分析她和我接近的 原因,是因为我不在科室在机关,和她完全是两个领域,不存在比较和矛盾。还有 按照她不太完善的关系学理论分析,能毕业分到机关的女孩子一定小有背景,跟她 是一个层次的人。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刚刚从广州学美容回来不久。她主动在楼道里和我打招呼, 然后非拉着我到她的宿舍坐坐,这让我在惊诧的同时也觉盛情难却。尽管她一看就 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再见面,她就非常亲热地喊我“荷荷”,让我身体一时激灵了 一下,要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是被别人叫着大名长大的,这样的叠字组合叫法始于 她,我适应了好一阵儿。 我是一个对友谊没有什么原则的人。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想清楚方琳亲近我的原 因,我对她也有了谨慎的亲切。仅有的几次去赛特、燕莎高档商场的经历,都是因 为她。那时候我的工资刚三百来块,面对商场里动辄上千上万的商品,打击得我连 看的冲动都没有,都是方琳苦苦哀求着,连拖带拽才来的。她在商场里可谓如鱼得 水,神采飞扬。只要喜欢的,不太计较价钱,每次去都是满载而归。我作为伴购, 心里的感受相当不怎么样。我知道,她的经济实力来自父亲。 有一天,我俩在食堂吃饭,她忽然问我,听说你家和综合计划部的刘部长很熟? 综合计划部是我们的上级部门,比医院高两级,是系统的要害部门。我奇怪地 看着她。谁说的,刘部长我就在汇报片里见过,我们家没人认识!说完,我舀了一 大勺饭塞进嘴里,弄得腮帮子鼓鼓的。我突然意识到她和我交往的目的,心情有些 不爽。 她笑着斜我一眼,还保密呢?!我对你可是毫无保留。看你们科长对你……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关于我一个女孩子一毕业就进了机关有很多传言。我从来 不作回应。医院机关可数的几个女流之辈,除了上级领导安置家属,剩下的个把也 都是大妈大婶级,从基层科室一路拼杀出来的护士医生,又有哪一个不具备一点除 业务能力外的撒手锏呢?大家是各显神通,暗自较量!我的出现当然挡不住各种版 本的猜测。 科长对我不错,前提是我这个中文系的毕业生到他这里后,不仅把所有的文字 材料全包了,还出了好几个经验材料拿到系统交流,上了系统的简报。替科长争了 面子,院领导已在大会小会上多次表扬了他。此前,我们科的材料全是他一个人张 罗,我们主任还常不满意。所以,他挺护着我,只要把材料写好了,我适度的自由 散漫他也能给予理解。 本想请你帮个忙牵个线,找科长把我的进修证明换成学历证明的,刚办下来。 算了算了,我另想辙吧! 我知道她还是在试探我。 对不起,方琳,恐怕我无能为力。 我们俩都没有再说话,那顿饭也不知吃了些什么。 我确实没有能力,但我更厌恶这样的做法。我还是理想主义的状态,以为一切 都是靠实力说话。 事实证明我错了。方琳的猜测也错了。 无论是在职的,还是脱产的,院里根本没有让我考,说什么名额有限,我年轻 有的是机会。连复习的样子都没有装一装的方琳居然上了母校的研究生。不知又是 什么特权班。我的老科长调走了,新来的这位科长据传是副院长张罗来的。自己私 下做生意,挺大,和院领导,甚至更上层的关系都打点得不错。材料还是归我写, 但是好坏对他没有什么影响,写得好是分内,写不好就是工作能力有问题。我写的 一堆材料在他眼里简直就是无谓的废纸,对我的关照自然没有了,还时不常挑点儿 毛病敲打敲打。而且在上任之初,我这个下属对这位上级的示好没有跟进表示,已 被打入不识好歹的行列,他对我再无提携之意。考研黄了这事儿,就是他通知我的。 看着他道貌岸然打着官腔,我的脑海里是狠抽他耳光的快意画面。事实上,我坐在 那里面无表情,头埋得很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方琳上学去了。她压根儿没有想到整日用功到痴迷的书虫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倒是对我依旧不错,在外地上学的两年,贺卡信件不断。我常常摸着酸痛的颈椎, 看着她热情洋溢的来信,心里涌起的是更多的不平衡。那些信件,我一封也没有回 过。 “心灰意冷”这四个字可以表达我的感受。我也看出来了,要么有个好的家世 背景,要么有关系,要么有手腕,三者居其一,你才可以奢谈发展。我三者都不占。 一直将生活安排得很紧凑的我突然间百无聊赖。我的业余时间更多和丹娜泡在 一起,丹娜对工作谈不上更多的热爱和追求,于是我们两个没有什么追求的人倒把 友谊培养得风生水起。 护士工作对女孩子的容貌就像杀手。白班,治疗班,小夜班,大夜班连轴转, 一年下来,再水灵的姑娘的脸色也像被风干的菜叶打了折扣。丹娜的化妆品越来越 多了,也越来越上档次。可是依旧阻止不了脸上红晕的减退。开玩笑说起来,丹娜 就会说,我这算什么,娃娃早就用上了雅诗兰黛。唉,这年头,找个条件好的老公 是真的。 刚工作不久,那一摊单调繁重的护理工作就让娃娃腻歪透了。我们三个,休息 时间难得能凑到一起,只要在一起,丹娜和娃娃就会互相聊起班上的事,什么重病 号多少啊,谁班上又遇上大出血的病人了,谁又倒霉,在班上“收”走一 个,“收”就是死,她们不爱用那个字,生怕沾了更多晦气。说到最后,都是 一副决然的表情,早换工作。 丹娜是个实用主义者,把换工作的希望全放在了嫁个好男人上,只可惜,她的 人气虽旺,桃花运却不济。不管男女,大家喜欢她,却是把她当做好哥们儿姐们儿 来处的。 娃娃就不同,她聪明好学,因此认定要靠学习改变命运。系统每年都会组织一 批护士出国交流,虽说干的仍是护理,但能出国看看,镀镀金,挣笔外汇仍是吸引 人的筹码。很多人利用在国外工作的机会,也会联系一些当地学校,储备一些人脉。 于是有的人回来,也许就改行做了管理,有些人正式留学。当然,这个比例很小, 你却不能阻止别人抱希望。只有各项考试合格才具备交流资格,更重要的是英语得 过关。娃娃的业务没得挑,英语底子不错,稍稍用功,当年的交流人选定她没有太 大问题。此时的娃娃被满心的希望鼓舞着,激荡着,像一只打足气的足球,准备开 始新的征程。然而,一个意外让她彻底爆裂了。 那天,同屋男友突发疾病,正上治疗班的同屋忙打电话求娃娃顶班,还专门提 到药品已分发好,直接发给病人就行。娃娃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事情就出在药上, 一个病人漏发了。其实,漏了就漏了,并不能危及生命,加重病情,再说,患者自 己也没有发现。但娃娃后来自己对照医嘱发现了,主动向病人道歉。没想到病人家 属不干了,大呼小叫要赔偿。主任护士长轮番赔笑脸做工作,才把这事儿摁下。领 导当然不痛快,严查私自顶班的事。在医院,护士是一个萝卜—个坑。谁家里没有 点儿事儿,所以正常提前调班护士长可以安排,这种非正常调班,只要不出问题, 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儿。娃娃的同屋表现得太不仁义,居然不出头,把漏发药品 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还跑到护士长那里反映,经常有不同的男人来找娃娃,看年 龄又不像男女朋友,反正看着乱。按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恋爱自由,私生活的事 只要不过分,没有人会管你。可这是在出国名额选拔的关键时刻,又出了不大不小 的纰漏,又有了这些闲言碎语,加上娃娃内向,在单位除了上班,和同事领导没有 什么交流,几下一夹攻,娃娃的出国梦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