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吴盘桓最多的地方,是楼下的月光广场。实则是在寸土寸金的楼区中间圈出 的一块巴掌大的绿地。平时跳舞的,练把势的,带孩子遛弯儿的老年人很多。老吴 转乏了,坐在竹连椅上发了会儿呆,不经意朝旁边的垃圾桶看了两眼。这一瞅吃惊 不小。城里人真是富得流油啊!什么东西都敢扔。有脏兮兮的布娃娃,成盒的没拆 封的糕点,被虫子钻眼的小半袋绿豆,裂缝的圆滚滚的西瓜,各类叫不出名堂的干 菇,笋;发哈的虾皮子,走油的火腿,煳锅的米饭,发霉的红毛龟、绿毛龟……有 一次,垃圾堆上竟然趴了只断腿的王八,可能是主人嫌品相不好,扔了。没多久, 又出现了两件半新不旧的夹袄,旁边歪着一张三人沙发,紫条绒的。老吴围着沙发 转了几圈儿,看到有半条腿坏了,其他无可褒贬。还有那衣服,哪怕有指甲大点儿 破洞,也让他心安些。趁着左右没人,老吴扯起来看了,天爷,一个没有。当时心 情很复杂,想把沙发扛到家里,又怕媳妇甩脸子。儿子家里有沙发,真牛皮的,湖 蓝色,儿媳妇断然不会要的。夹袄倒是拿了,藏藏掖掖地放到阁楼上,准备开春的 时候拿出来穿。 那只浅褐色带花纹的广口坛子,脖颈处长着两只搭耳,上半截刻着古怪的汉字, 下边是很多农夫赶着牛在田里耕作,老吴能清晰地看到一个人甩起的鞭子,时隐时 现的,耳边的吆牛号子就响起来。坛子扔在马路边上的一棵槐树底下,被阳光一照, 碎银般印在上面,越发显得神秘了。老吴是在去超市的路上看到它的。围着坛子转 了三遭,没看出破绽。心想不会是哪位买主忘在路边的吧?守了半天,没有人过来。 就大着胆子搬起来,细细地看了几回,终于在坛口发现一处不显眼的裂纹。那道纹, 应该是暗纹,出窑的时候就有的。这么好的家什,等秋天腌萝卜干的时候,准用得 上。老吴没再犹豫,朝手心上啐了口唾沫,吃力地将坛子扛到肩上。 坛子捡回去,先是撂在门外放鞋架子的地方,看到儿媳妇苗翠平没吱声,老吴 觉得事情成了几分。几天后,又挪到洗手间的角落里,儿媳妇进进出出,描眉画眼, 似乎压根儿没注意。又过去一周,老吴鼓起勇气,倒了大半瓶子洗洁精,用筷子夹 着钢丝球在坛子上下左右逛了个遍,然后搬到阳台上,堂而皇之地扣在那里晾着。 没过半个时辰,就听到卧室里传出争吵声。 “还捡上瘾了,传出去让人脸朝哪儿搁。”是苗翠平的声音。 “捡啥了,你说捡什么了,你亲眼看着的?”是儿子的声音。 “老头老太都知道啊,市长秘书的父亲是捡破烂的,满小区就瞒着当儿子的呢。” 里屋没动静了。老吴无力地坐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合着满世界的败家子 都有理,我没偷没抢,捡个坛子招惹谁了,罢了,明天回乡下去。也不说话,绕到 阁楼上去拿东西,找来找去,两件夹袄没了踪影,末了发现躺在门后的垃圾筐里。 老吴的腿有些打晃,赶紧扶着旁边的竹藤椅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