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吴病了。迷迷瞪瞪的,好像得了健忘症。前几天小孙子吴英杰回家度周末, 苗翠平让老爷子用电瓶车带着去楼下买绿豆糕。一路上,爷孙俩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到了农贸市场,老吴将车腿支好,发现孙子不见了。从家门口到农贸市场的小超市 有半里多路,老吴脑袋嗡地大了。这才恍然想起,一路上都是在自说自话,小孙子 压根儿就没回应过。老吴顺着原路往回找,圆圆白白的太阳挂在天上,哪找去?僵 着手脚摸回家里,一行老泪满把抹着,说,“完了,孙子被坏人拐跑了,不活了。” 直撅撅地躺到床上,再也没爬起来。 儿媳妇撂下炒菜的铲子朝楼下奔,音像店,网吧,肯德基,珍珠奶茶吧,几个 常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总算在马路拐弯溜旱冰的地方,看到有个小家伙屁股扭 扭的,像鸭子似的撅着,正模仿人家滑旱冰呢。苗翠平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哭一会 儿笑一会儿,像发了癔症,弄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将脑袋扭过来,朝这边看。 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苗翠平奇迹般地没发作,而是柔声细气地跟男人道了 原委。话不轻不重,却透着分量。“人可是你吴家弄丢的,丑话说在前头,再出这 样的事,你把市长大人搬来也没辙了。” 到了周末,吴建国破天荒没加班。早饭后到楼下将车子发动起来,说要带老爷 子去一个地方。差点儿弄丢了小孙子,老吴脸上一直磨不开。又不愿跟儿子媳妇认 错,整天在床上躺着,被苗翠平端汤掇水地伺候着,开头几天还硬撑着面子,后来 气泄了,觉得通身不得劲,暗想再这样躺下去,保不准真的成了废人。便顺坡下驴, 答应了。 车子一路开着,满眼都是高速公路。由于车速太快,老吴扒着车窗朝外看,始 终辨不清子丑寅卯。就这样颠了一个多小时,儿子说,“到了。”然后绕过—个很 大的弯,将车子停下了。 老吴那次真的开了眼界。第一次知道地瓜是长在树上的,西红柿都变得指甲大, 爬得满篷子都是。丝瓜比井绳还粗,滴溜耷拉,挂在脑袋上方。还有西葫芦,歪脖 子瓜,夏天的葡萄,冬天的干枝梅,热带的美人蕉,一年四季,热带寒温带,南方 北方的瓜果菜蔬全挤到一起了。老吴走着,看着,眼见得大门套着小门,就像掉到 迷宫里。后来在拐角的地方发现一间草苫的泥巴屋,墙上挂着蒜瓣,辣椒串,玉米 棒子,旁边有一爿老石磨。老吴打了个喷嚏,顿时觉得周身通畅啊,想抬头看云彩, 这才发现了西洋景,原来自己正站在一个摸不着边际的塑料大棚里,棚子边上,有 一只巨型的铁叶子扇转着,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儿子跟村长坐在那里喝茶,正聊着, 一行人突然有些憋闷,原来铁叶子扇停了。管接待的人说,“一天光电费五千多块, 得悠着点儿。”老吴吃了一晾,喉咙就有一条蚯蚓在爬,拼命忍住没咳嗽。再看那 些西瓜、茄子,挂在树枝上的各式果子,就觉得不像真的。 回程的路上,车子的后备厢里杂七杂八,撂了一大堆陶瓷花盆。还有几捆根部 裹着泥的树根子,泥巴外面都包着塑料布,看上去蛮娇贵的。“爹,你这回有事做 了,”吴建国笑嘻嘻地说,“保证你起早贪黑地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