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杂粮小店是在秋天开张的。门脸不大,处在滨河花园小区人口的地方。左首是 假山,喷泉,农信社,右首是干洗店,电脑维修部,发廊。老吴的杂粮店,就挤在 诸多招牌光鲜的店铺中间,不显山不露水,只在玻璃门上交叉贴了两根卡通玉米棒 子,外带一张告示。上面列着各类小杂粮的品种、价格,诸如此类。旁边还有一张 据说专给大人物看病的老专家的招贴画。老专家穿着白大褂,手里举着一包小杂粮, 笑眯眯地冲着顾客说,“《黄帝内经》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 菜为充”’。 开业那天,吴建国专门请了人放了一挂鞭炮。 老吴跟儿媳妇闹纠纷后,吴建国为了和稀泥,只好将鳏居的老父暂时送回乡下。 家里消停了,隐患却埋下了。回去不到半年,老吴犯了三回病,差点儿把老命送了。 家乡距L 城往返几百里路,吴建国带着老父查病,住院,大部分时间都耗在路上, 直忙得叫苦不迭。孝子的名声倒是落下了,事业上却多云转阴。在吴建国第五次硬 着头皮请假的时候,顶头上司微笑着说,“小吴,国事家事天下事,都得操心啊。” 吴建国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心里直发毛。老父亲出院后再也没回乡下,可眼看病恹 恹的,一天老似一天,儿了又觉得自己犯了罪。洋树根子没法摆弄了,适逢滨河小 区有门面房转让,吴建国便动了心思,用很低的价格盘下来。 粮店只有八平米。靠西山墙摆放着一排放小杂粮的木笼格,很精巧,据说是南 方木匠的手艺。最底下一排木柜子,是平放的,镶着玻璃盖,里面装着芸豆,蚕豆、 豌豆、黄黑豆等。然后呈坡度一层层朝山墙摞上去,格子也越来越小,分别放着糙 米、薏仁、鸡血糯、玉蜀黍、荞麦、大馇子,等等。再往上是各类干果,有核桃, 大枣,银杏果,几乎接到天花板。墙上象征性地挂了些蒜辫子,玉米串。日历牌的 旁边挂着一把二胡,看上去很老旧,该是有些年头了。 开杂粮店是老家二柴出的主意。二柴也姓吴,按辈分排,跟吴建国是堂兄弟, 算是远房的亲戚。老吴离开吴家庄后,半亩地就转给堂侄二柴了。凭着脑子活泛, 二柴先是种西瓜,后来栽黑梅,都是光赔不赚,近年来由于城里人改换胃口,小杂 粮成了各大酒店的抢手货,二柴的生意才算有了起色。每年四季农时忙过,二柴就 掮着蛇皮袋子来了,笑嘻嘻地去沙发上盘腿坐下,便开始献宝。果然有红的,有白 的,赤橙黄绿,摆得满茶几都是。抓一把莜麦送到鼻子底下,庄稼地里的清香都还 在呢。 “邪门了,城里人就爱吃这个,”趁着老吴开心,二柴说,“大爹,你也是闲 得慌,不如开个杂粮小店,进货我包了。” 老吴还没开腔,吴建国突然茅塞顿开。当下将朋友新送的茶拿出来,给二柴满 满泡了一杯。 店铺才开张那阵子,老吴有点儿不太适应, 城里人说话好绕弯儿,加上顾客挑三拣四,不懂装懂的样子,让他看着多少有 些窝心。老吴不会摁计算器,每回算账,就掐着手指头在那里鬼咕哝,弄得人家很 不耐烦。后来儿子跑到旧货市场,淘宝似的转悠了几天,终于淘到一把旧算盘。这 关勉强是过了。老吴进入状态后,干脆将铺盖搬了来,吃住都在小店里。苗翠平的 一张脸也放了晴,见天熬点儿鸡汤端来,小孙子吴英杰偶尔跟在屁股后头,拿把桃 木剑在店铺里东抡西砍的,平添了几分热闹。 没顾客的时候,老吴孤零零的一个人,时常坐在那里打盹。 老吴这辈子,是一年四季的庄稼织起来的。花红叶绿,在他眼里都会唱歌啊。 嘁嘁嘁,刷刷刷,簌簌簌。真的,庄稼下籽儿的时候,是一番景色,田野一马平川, 每道沟垅都齐斩斩的,一径伸到天尽头,太阳有时长,有时圆,映得远处的河流像 银缎子一般,弯弯曲曲,荧光闪烁;再到后来,庄稼发芽了,长叶了,开花了,到 秋天,结出一堆堆的果子……落雨的日子,刮风的日子,阴晴圆缺,个个不同。可 在这里,小杂粮永远静静地躺在柜子里,不说话,仿佛一落生就哑巴似的。老吴侍 弄大半生的庄稼,觉得牛屎饼子闻着都是香的。城里景致再好,跟自己又有什么关 系呢?就说那些草,好端端的,非要剪得方不方,圆不圆的。割草机轰轰隆隆,开 到哪儿,末了就剩下一堆残花败柳,虽说规整了,却也造作得很。 终于有一天,老吴将墙上的二胡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