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又琨不记得爷爷的音容笑貌,不记得爷爷牵过他的小手。他只记得爷爷的照 片,一张挂在奶奶卧室的东墙上,一张立在奶奶书房的紫檀木大画案上。 照片上的爷爷是年轻人,漆黑油亮的头发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那道缝儿像比着 尺子划开的。一张清瘦的神情有些僵滞的脸,圆圆的金属架眼镜后面是一双细长的 目光专注的黑眼睛。黑西服,蝴蝶结。这和他后来在书籍中电影中看到的二十世纪 早期中国旅欧留学生的形象几乎一样。 对爷爷,他知道得很少。奶奶不愿意回忆有关爷爷的事情,仿佛那是奶奶永远 的伤痛,不能随便触及的。他只知道,爷爷留学德国,在莱比锡拿到博士学位,回 国后当外科医生。爷爷六十岁时,在一次长达七个小时的手术后,栽倒在手术室的 洗手池前,当天夜里,他的灵魂就飞升到天国了。 在家里,方又琨和奶奶最亲。自他五岁上失去生母之后,就由奶奶照看他。奶 奶不喜欢他的继母,从而也冷淡他的父亲。在那个不小的四合院里,奶奶和他相依 为命。 奶奶是位雅人。 奶奶是在陪伴她父亲游历欧洲时在莱比锡一家博物馆里和正在那座城市攻读学 位的爷爷相识的。奶奶能说英语和德语,但在她身上很难看到西方文化的影子。她 的生活,完全是中式的,甚至是古典的,像是为了缅怀她古老的曾在清末和民初辉 煌不止一代的家族。 她只喝祁门红茶;夏天,为了祛暑,有时会喝一杯绿茶,或喝一杯菊花茶。她 不喝咖啡,不像当时有些会说几句洋文的人,非咖啡不喝,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身价。 她喜欢听古琴曲,《梅花三弄》《平沙落雁》是她常听的。她也喜欢听二胡。 华彦钧的《听松》《二泉映月》,刘天华的《良宵》《光明行》,更是百听不厌。 她最喜欢《春江花月夜》。有一次,方又琨的父亲给她买回一张《百鸟朝凤》的唱 片,她听完后说,唢呐太吵,脑瓜仁儿生疼!她更不喜欢西方交响乐,她说听着太 累;还说,他们的音乐家找不到又简单又好听的旋律,才把曲子弄得那么复杂—— 他们富于理智,但欠缺灵性。 她的书房里,挂了几幅字画。有康有为赠给他父亲的中堂,有清早期书法家王 铎的草书条幅,还有郑板桥的竹子,吴昌硕的写意花卉,却没有一张油画,没有一 张水彩画。那些中国字画和书房里的硬木家具、雕花隔扇,以及墁地的灰色大方砖 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清雅脱俗的味道。那味道和奶奶的味道是一样的。 家里的事,除了和老保姆吴妈一起照看小孙子的起居,其他事情,奶奶一概不 闻不问。她把大部分光阴消磨在自己的书房里——读书,写毛笔字,画水墨画。 方又琨后来回忆起奶奶那时的形象,觉得奶奶真风雅,真高贵,真好看。 奶奶瘦瘦的,满头白发像烂银似的,油润,光亮。难得的是,七十高龄的奶奶, 牙齿依然洁白、整齐,没有掉落一颗。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奶奶仍然只穿 旗袍;夏天偶然穿条绸子长裤,上身也是穿着斜对襟的葛丝褂子,和二三十年代的 大家妇女一模一样。 春天,院子里的丁香、海棠、碧桃开花时,每天早晨,奶奶喝完稀饭后,便走 到树下入神地审视,挑选那些细长的或姿态古怪的花枝,剪下来,插在她画案上一 个明朝的大青花坛子里。画案上还摆着一座茶褐色的古香炉,三枝紫色的兰花香弯 弯曲曲地飘着青烟。奶奶在画案前写字,作画,字是香的,画上的兰草、斑竹、山 石和溪水也是香的。 奶奶八十三岁那年,身体不行了,再也不能站到伴随她几十年的画案前写字作 画了,只能委顿在一张长长的花梨木躺椅里,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棉褥子。大夫说, 老人家没病,只是衰老了。又过了一个多月,奶奶卧床不起了。 那时,方又琨上大学四年级,住校,每天下了课,便骑车回家,坐在奶奶床边 陪伴奶奶。 他小的时候,给他讲过许多民间故事和外国童话的奶奶,却很少说话了。他看 着阳光照在床头,照在奶奶枯槁的脸上。奶奶脸上的皮肤依然细密,只是枯干了, 僵硬了,像一层薄薄的蜡皮儿,没有一丝活气;眼睛深深地眍(目娄)着,像两只 酒盅。在他的记忆中,奶奶的脸庞一向是丰润的,现在竞凸起两块高高的颧骨,使 奶奶的脸变得又尖又小。他不忍再看下去,像小时候和奶奶亲昵时常做的那样,俯 下身子把额头贴在奶奶的额头上。奶奶的额头是温热的,但再也没有力量顶住他了。 不由自主地,他眼里滚下了热泪。 一天上午,他只有两节课,下课后便骑车回家。 奶奶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 老保姆吴妈坐在茶几旁边,将一把大米撒在报纸上,正在一粒粒地挑选。多少 年来都是这样,奶奶的饭里,不许有一颗碎米,更不必说稗子和沙子了。有一次吴 妈说,老太太的嘴真金贵!碎米和整米吃到嘴里不是一个滋味儿吗,难道您还分得 出?奶奶笑着说,不是嘴金贵,是眼睛不答应。我这双眼睛啊,只愿意看美的,看 好的。你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多水灵!一条黑亮亮的大辫子,在小细腰上晃呀晃的, 红头绳像花蝴蝶一样飘呀飘的,我总看不够。现在,我还正眼瞧你吗?水缸似的! 那时,吴妈也年过五十了,两个老太太笑啊,笑了半天。 方又琨轻轻走到奶奶床前,刚在床边坐下,奶奶便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神恍恍 惚惚的,毫无神采,更失去了以前常常流露出的那种不经意的挑剔。 奶奶居然开口说话了,你爸上班去了? 他说,去了。妈也上班去了。 奶奶斜着眼睛想看看吴妈,但吴妈坐在窗台底下,她看不见。 吴妈却懂得奶奶的眼神儿,走过来问,老太太要喝茶吗?我刚沏的,这会儿喝 正好。 奶奶说,你先出去一会儿。 吴妈从茶几上收起米和小盆,说,和您孙子说说话儿吧。又琨,有事叫我。 吴妈到下屋去了。 方又琨觉得奶奶今天的精神好一些。这几个月,奶奶很少开口说话了。他说奶 奶,我把枕头垫高点儿,您靠一会儿。 奶奶摇摇头,一只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从薄被里伸出来,颤巍巍地指向床里。 奶奶睡的是一张南方老式雕花木床,四角有立柱,上面有顶架,三面有床围子。 与一般老式木床不同的是,床的靠墙一面是一排二尺高二尺宽的木柜,从床头到床 尾,分成三层大大小小的抽屉,因此,这张床要比一般的老床宽出二尺。这是奶奶 的父母当年给奶奶特意定做的嫁妆。 方又琨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目光落到那一排排抽屉上。奶奶,您要拿东西? 在哪个抽屉里? 奶奶点点头。 方又琨扶着奶奶肩膀,轻轻地帮奶奶侧过身去。奶奶指指靠着枕边最下面的一 个抽屉。 方又琨跪在床上,拉开那只抽屉。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大 绒面的、皮革面的盒子,有黑色的、蓝色的、红色的,还有一个驼色的大方盒子。 他知道,这都是奶奶的首饰。奶奶戴首饰是有讲究的,不仅要和衣服搭配,还要看 场合,看季节。其中有两条宝石项链不仅陪伴了奶奶的锦绣年华,上年纪后奶奶也 喜欢在过年过节时佩戴出来。可如今,奶奶还能欣赏它们的精美吗?一件件都成了 身外之物! 他有些伤感。 奶奶说,后边。 他把抽屉又拉出一些。 奶奶说,绸子包儿。 他看见了,抽屉的最里边,有一个柚子大的红绸子小包儿。 他立刻就知道那是什么了——他见过。他取出来却不敢交到奶奶手里——那东 西很沉,如此衰弱的奶奶是拿不住的。 他坐回床边。他知道这是奶奶最珍爱的东西,也许奶奶对它放心不下,也许奶 奶要再看看它。 他问奶奶,解开? 奶奶伸手拦住他,说,拿到学校去。 他不明白,奶奶,我把它拿到学校去干什么? 奶奶又说一遍,拿到学校去。收好。别让你爸爸知道。 不让爸爸知道,当然更不能让继母知道了。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想问问,奶奶已经闭上眼睛,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好像刚才已经消耗了她过 多的精力。 他把奶奶的手轻轻送回薄被里。奶奶的手,只剩下一把细硬的骨头了。那年春 天,奶奶在丁香树下挑选插花的花枝,阳光照在奶奶抬起的白皙的手上,像照在白 玉上一样,光线几乎穿透了奶奶的手掌。那只手多美!他从未想过,奶奶有一天会 衰老——衰老成这般模样! 他凝视着奶奶那张蜡白的没有一丝活力的脸,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奶奶睡了。他走到茶几旁,将红绸子包儿打开。果然,正是那座香炉。 他十一二岁时曾见过这座香炉。 他还记得,那是四月的一个上午,院子里海棠花开得拥拥簇簇,一只长尾巴喜 鹊正在树上的阳光里跳跳蹦蹦。奶奶喜欢喜鹊,总说那是报喜信儿的鸟儿。他跑进 奶奶书房,要让奶奶去看喜鹊。 奶奶正坐在窗下一张小圆桌前,两手抚摸着一座香炉。香炉是青绿色的,环腰 镶嵌着几颗方形的绿莹莹的宝石,被透进屋里的阳光照着,光闪闪的,像有一团绿 雾将香炉包裹起来。 他立刻被这只香炉吸引住了,忘记了要让奶奶去看喜鹊的事。 平日里,只要他走进书房,奶奶就会慈爱地招呼他,就是在写字或绘画的时候 也不例外。今天,奶奶的眼睛仍然凝视着香炉,双手仍然抚摸在香炉上——那抚摸 好轻柔,好动情,就像他依偎在奶奶怀里,奶奶抚摸他的脸蛋时一样。 他看着香炉说,奶奶,咱们把这座香炉摆在您的画案上吧!这座比那座好看。 说着,就伸手去拿。 奶奶抓住他的手说,只许看,不许动。 他问,为什么? 奶奶说,这是神品!能看一眼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怎能摆在桌子上使用它? 那就亵渎它了。 他没学过“亵渎”这个词,但他猜想奶奶的意思是说,要使用这座香炉,就是 不敬重它了,因为它是神品。 他猜对了。 奶奶说,你看它的造型,是上古时代的鼎。看它的口沿,环耳,圆足,再看它 周身的青绿色,都尽善尽美!你看这六块祖母绿,都是上好的!绿得多正,多浓— —又透明,又深邃。你知道吗,祖母绿是宝石中的君王啊!像这么好的祖母绿,很 难见到。 他不能完全理解奶奶的话,却从奶奶迷醉的目光中,迷醉的神情里,以及奶奶 轻柔地搭在香炉上的那只手上,知道了奶奶是多么珍爱这座香炉。 他问,这也是太姥爷太姥姥给您的吗? 他知道,家里的许多东西,包括他们住的四合院,都是奶奶嫁给爷爷时,太姥 爷太姥姥给奶奶的陪嫁。 奶奶摇摇头,不是。这是你爷爷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他不相信,爸爸说过,爷爷家没有您家阔,爷爷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 您呢? 奶奶说,你爷爷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外科医生…… 他抢着说,我知道。爸爸说爷爷的医术最棒! 奶奶说,爷爷有个好朋友,叫贺乃之。唉,前几年也故去了——都故去了,就 剩下你奶奶这个老妖精! 他摇摇奶奶的手,不许说您是老妖精!谁都不许说! 奶奶说,好好。听我说,贺乃之的五伯父是关外的一个土军阀。知道什么是土 军阀吗? 他说,不念书,占山为王,还打家劫舍。 奶奶说,那是胡子——土匪。贺乃之的五伯父秦司令有几万军队,独霸一方, 是个土皇上。 他点点头。 奶奶说,秦司令有五个姨太太。他最宠爱的是五姨太太——年轻,漂亮,上过 中学,还会说日本话。那时候,东三省有点儿势力的军人,真真假假的,都跟日本 人有些来往,有五姨太太做翻译,秦司令觉得自己风光极了。那年,五姨太太肚子 里忽然长了个大硬球,吃不下,喝不下,眼瞅着就要不行了。秦司令心疼,急疯了, 请遍了他们那一带的名医,却都束手无策。贺乃之想起了你爷爷,亲自来北京把你 爷爷接到辽西。你爷爷后来说,他们先请的都是中医,治这种瘤子,中医不如西医, 他们要是到哈尔滨请位西医也许早就治好了。你爷爷把五姨太太治好了,秦司令感 激涕零,当时就拿出十万大洋的银票当谢金。你爷爷说,乃之是我的好朋友,给他 的长辈治病,我若收钱,有伤朋友之道,以后就难以和乃之相见了。 他拍着手说,爷爷说得真好! 奶奶说,那个秦司令啊,平日里也不是个好东西,在他的地盘儿上横征暴敛, 巧取豪夺,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可他有一样好一对他的原配夫人挺仁义。那些 娶了小老婆的人,特别是娶了好几个小老婆的人,一般的都厌憎自己的原配夫人, 嫌她又老又丑,恼她整治自己的那些小老婆,恨不得她早死才好!秦司令不是那样 的人。他原配夫人比她还大五六岁呢,你爷爷去辽西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华发满 头了,可秦司令敬重她,每天从外面回来总是先到她住的后院里坐坐,说说话,然 后才去看动完手术的五姨太太。秦司令一共有六位太太,可他只把这位原配郑重其 事地介绍给你爷爷了,其他几位,一句不提,就跟没她们几个人似的。 那正是他爱听故事的年纪,他追问着,后来呢? 奶奶笑了,什么后来!我说的是秦司令敬重他的原配夫人。 他问,为什么? 奶奶说,这么问就对了。据乃之跟你爷爷说,秦司令夫人的父亲原是奉天的军 官,因为闯了大祸,才拉起一彪人马,选了山场,当了大掌柜——就是土匪头子。 一个当过军官的人当了大掌柜,就比一般的土匪头子厉害多了,很快,他的人马就 壮大到几千人,他也有了八个最得力的帮手。这八个帮手中排在第一位的叫“炮头”。 能当“炮头”的,得枪法好,胆子大。排在第八位的,叫“字匠”,专管写信的, 话得写得明白,字还得写得好。 他挺奇怪,土匪里还有专管写信的?给谁写? 奶奶说,问得好!要不是乃之告诉你爷爷,他也不明白。土匪除了抢劫之外, 另有一条生财之道——绑票儿。把人质绑来,怎么才能让他家里人把钱送来呀? 他往爸爸住的西厢房看看,说,打电话。 奶奶笑了,土匪都在大山里,有电话吗? 他说,那就得写信。 奶奶说,“字匠”就是专门写这种信的。你猜,这支土匪里的“炮头”是谁? 他想了想,摇摇头。 奶奶说,就是大掌柜的女儿——秦司令的原配夫人。 他拍拍手,那“字匠”就是秦司令了!咦,奶奶,秦司令也当过土匪吗? 奶奶叹口气,人的一生,有很多变故的。乃之跟你爷爷说,他五伯父是被土匪 绑票押上山的。后来大掌柜发现他五伯父有些学问,字也写得好,就逼他当“字匠” 了。 他很为贺乃之的五伯父惋惜,说,他当了? 奶奶说,开始他也不愿意,可他逃不出去。后来在山上待了几个月,他觉得土 匪的生活自由自在,挺适合他的,他就喝了鸡血,正式入伙儿了。 他问,那他怎么又当了司令? 奶奶说,有一年八月节,大掌柜带了两个护卫化装成商人去辽阳看望一位老朋 友,没想到,在旅馆里撞上了保安队,在枪战中被打死了。土匪窝里乱套了。蛇无 头不行,谁来当大掌柜呢?除了大掌柜的女儿,那七个人都野心勃勃,谁也不服谁。 最后,大掌柜的女儿站在了“字匠”一边。她说,眼下群雄并立,只逞匹夫之勇不 行,得让有智谋、有见识的人给咱们当家做主。她这么一说,别人再也不敢跟“字 匠”争了——那些人多是大字不识呀! 他拍着手说,秦司令当大掌柜了! 奶奶说,是啊!又过两年,秦大掌柜决定弃暗投明接受政府招安,他手下有不 少人反对,又是这位姑奶奶发了话,秦大掌柜才顺利地当了官儿。秦司令知恩图报, 娶了她——那时她已经四十出头儿了。她毕竟是军官的女儿,进过学堂,知书明理, 不再打打杀杀,能安安静静地和秦司令一起过日子,她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秦 司令娶第一房姨太太时,她没生气——谁让自己没生个儿子呢!后来大姨太太生了 儿子,可秦司令还是一房又一房地娶姨太太,她就心灰意冷了。她独自搬到了后院, 吃斋念佛,再也不理家事。秦司令对她算是挺仁义的,他忘不了在他人生最重要的 两个关口,他夫人的支援。他心里不安了,便想方设法让夫人高兴,可他让人送去 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都被他夫人拒之门外,弄得他焦头烂额。他着急——怎么能让 太太高兴呢?他的参谋长给他出主意,说,太太天天上香拜佛,要是找几个好香炉, 太太一定喜欢。秦司令觉得这个主意好,立即派人来北京琉璃厂的古董店里搜罗好 香炉。这消息一传出去,他的老部下,辽西那些阿谀奉承之徒,还有那些有求于他 或是在他荫庇之下的大商人、大地主,都挖空心思,四处搜寻好香炉,价钱不计。 这样…… 他抢着说,秦司令就有好多好香炉了。 奶奶说,对了。你爷爷回北京那天,秦司令把这座香炉送给他,说,我看这六 块儿绿石头儿挺好看,当个玩艺儿吧。你再不收下,可就是寒碜我秦某人了!乃之 也说,嫂夫人写字画画儿都点一炷香,就给她当作案头清供吧!你爷爷心想,不过 是一座铜香炉,收下就收下吧。他到家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你爷爷就把这香炉 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了。 他笑了,这叫借花献佛——爷爷的诚心不够。 奶奶也笑了,你爷爷是个古板的人,那天他能随机应变,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问,后来呢? 奶奶说,我一看这香炉,就觉得它大有来历。什么来历,我不清楚。看这祖母 绿,每一块都非常珍贵。是什么样的器物,值得镶上六块祖母绿呢?太不可思议了! 说着,奶奶又细细地端详那座香炉。 他问,后来呢? 奶奶说,后来请几位喜爱古董的朋友看过,他们谁也没见过这么精美的香炉— —都说太神奇了,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可它的来历谁也说不出。有位朋友说这是 明朝的宣德炉,可炉底又没有款识。款识,你懂吗? 他跑到康有为书写的中堂前,指着康有为的名字和印章,这就是! 就是那年,他见过这座香炉——只见过一次。 他用红绸子把香炉包起来,心想,奶奶那么珍爱这座香炉,拿出把玩时,像沉 醉在一首优美典雅的乐曲中,久久不能走出那种浓郁的氛围,而如今,奶奶连欣赏 它的精力和心情都没有了,而且把香炉给了我,难道奶奶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吗?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