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蒸汽机头漾起了一团黑烟,喇叭长鸣,铿锵地驶进了许家台车站。庄铭灯也不 示弱,长驱直入地驶进了王学江家的身体里,靠了站。王学江家的坐在窗台上,脸 色潮红,舌下生津,尖起了嗓门叫喊。那阵势,仿佛身上起了一场火灾。尖叫声呼 应着汽笛,却被汽笛稀释干净了,化成了一次次的战抖,情难自持,让王学江家的 把指甲皮都掐进了庄铭灯的肉里,大盖帽也歪斜了,仿若电影里的一个伪军俘虏。 庄铭灯一丝不苟地作业,王学江家的也极端配合,终于停稳后,两个人才像特快列 车一般,开了闸门,将自己放行。 “我来了。” 庄铭灯也总结说,“我也来了。呵呵,正点到达,没啥故障。” “你真是个优秀的火车司机。” “要开就开特快,特快过瘾嘛,够刺激。” 四壁里安静下来,王学江家的仍坐在窗台上,叉开大腿,一副欲罢不能、回味 无穷的架势。庄铭灯取了卫生纸,擦自己,又给王学江家的擦换,打扫战场。王学 江家的却起了玩兴,拽住墙上的灯绳,一拉,一松,鬼祟地笑。天花板上的吊灯一 烁一闪,将两个人的底细暴露在光线下,彼此都不害羞,还直愣愣地相互欣赏。庄 铭灯说:“娘的,快下来,让下边的人看见,我还能起带头作用吗?”“没事,我 穿着你的制服呢。天快黑了,下边的人见了,还当是站长在检查工作呢。”“你个 肥婆娘,分不出轻重来,搞完就搞完了,顶如是一趟火车到了终点站,该进车库了, 谁还不肯下车呀。”庄铭灯被闪烁的灯光弄得很恼火,却又不能提上裤子立即走人, 该走的是王学江家的才是。每次都这样子,庄铭灯一旦完事,就讨厌起这个女人, 身上的官架子也一寸寸地复苏,重又取得了权威。王学江家的说,“老庄,你老实 回答我几个问题。答对了,我就拉灭。要是溜尖耍赖,对我玩心眼子,我就拉开灯, 晒晒你的鸡巴骨,叫你难受。”拿了人的手软,吃了人的嘴软,庄铭灯不好翻脸, 气馁地点了烟,盘腿坐在床上,说了声好。王学江家的说,“喂,穿上制服弄,是 不是有些刺激呀?”庄铭灯说,“当然喽,我还想让你穿上军装、护士装、警察装, 等于你是各行各业的女人,我照单全收。”“唔!那你有没有和车站里的女人搞一 腿呀?你是领导嘛,可以很简单地就把女人抱上床的。”问过多次了,庄铭灯懒得 回答,却又不得不答,王学江家的拉开了灯,想裸着下身,站在窗台上展览自己。 庄铭灯赶紧说,“娘的!想是想过,不想是假的,以前在兰州城里搞过一个未婚的 姑娘,结果让她老子给察觉了,她老子是一个大干部,给局里通了通气。结果,一 纸调令,就把我给发配到了许家台来,以观后效。”王学江家的哎哟一声笑开了, 笑得腿上的肥肉乱颤,灭了灯,两个人陷进了黑暗中。这是实话,王学江家的隐约 听说过。“哟,原来你是在这里服刑呀,犯人还有刑期,你是几年?我巴望着给你 判个无期才好,让你一辈子待在许家台,看我卖茶汤,给我站好岗。”庄铭灯晓得 她有口无心,专会在嘴上逞强,也不气恼。“娘的,我就在许家台这座监狱里蹲着, 反正我不急,天高皇帝远的,我在这里还能说上话吗。”王学江家的拉亮灯,不屑 地说,“许家台这个鼻屎大的地方有什么好,你要能说上话,就在兰州城里说上最 好了。那样子的话,我还可以去兰州城里串个门,走走你这门亲戚。”庄铭灯揪了 一把王学江家的肥肉,对她的落后思想不满,纠正说,“头发长,见识短。什/厶, 叫鼻屎大小?越南鼻屎大吧,可硬是打败了美帝国主义;古巴鼻屎大吧,卡斯特罗 同志硬是把古巴变成了一根刺,让华盛顿坐立不安;阿尔巴尼亚鼻屎大吧,可它是 欧洲社会主义的一盏明灯啊,喏,你就像恩维尔·霍查同志,灯绳在你的手里。” 一句赞美,让王学江家的舒坦极了。“嗯,理不辩不明,现在我明白了。那你说, 你究竟犯的什么错,给发派到这里的?” “作风问题。” 现在,王学江家的对庄铭灯自己揭发自己很满意,说,“那你一朝被蛇咬,不 敢再吃窝边草了吧?”“嘿,我现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哟。不是不想,哪个男 人不是吃着碗里的,巴着锅里的呀?不敢吃,等吃了,就发现窝边是不毛之地,自 己撂荒自己。”王学江家的拉亮灯,虎视一眼,恨恨地说,“滑头,不讲实话。不 敢吃,干吗还把我哄上床,把我给欺负了呢?”庄铭灯烦这话,问过无,i freetxt.com, 数遍了,究竟想试出什么来。“你不一样,你是地方上的,我有啥好怕的。再说了, 你来给我洗洗被褥,缝缝补丁,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嘛。喂,乔萃喜,你 不是也有这个需要吗,你情我愿,总比……”灯又灭了,薄暗里传来王学江家的啜 泣声,鼻子抽得很响。王学江家的说,“真也难为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苦,别看 我一天到晚笑嘻嘻的,可心里吃了黄连草。王学江那狗东西,上个月还能举一下手, 昨天我发现,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肌无力,腿也不听使唤,反正结果就是个瘫子, 比婴儿还不如。”庄铭灯靠上前去,搂住了王学江家的,揩了揩她腮上的泪。“别 难过。你在下面卖茶汤,风里来,雨里往的,挺辛苦。放心吧,我在许家台一天, 就不会有谁去割你的尾巴。大不了,我就说你是车站的编外人员,是我请来的。革 命工作无贵贱之分,你也是在为人民服务嘛。”王学江家的破涕为笑,拉亮了灯, 也抱住了庄铭灯的腰。 这时,楼下的那一趟特快停够了时间,加完了煤和水,汽笛一鸣,又要上路了。 庄铭灯说,“你发不发车?”王学江家的说,“你是司机,你说了算。”庄铭灯一 下子起了势,将王学江家的抱在床上,边认真作业,边说:“咦,咋一直没见石华 家的心惠?” 王学江家的哎哟着,自说自话,“你桌上那块玻璃板送给我吧。我拿回去裁成 十几块小的,好盖在茶碗上。下浮尘了,客人们可挑剔得很哪。” “很久都没见心惠了,咋的了?” 王学江家的说,“记住了老庄,你答应给我一套制服,穿上了,茶汤卖得快。” 礼拜三傍晚,石华回家时,家门上挂着锁,灯也灭着。石华不悦起来,脸阴得 像前几日的沙尘天,一堆暗火在心里深埋。收拾完十几只脸盆和一排暖瓶,石华进 家,见桌上摆着剩菜,水煮白菜,干椒洋芋丝,一碟花卷也凉了,冰锅冷灶的,一 点人气不见。石华站在套间门口,往里喊,“心惠,心惠你睡着了吗?”无人响应。 石华一下子来了气,拉亮灯,见心惠的房间里安静如素。石华一软,浑身的骨头散 了架,跌倒在床上。石华心里说,孽障啊,我造的什么孽呀? 此时,女儿陆心惠是一帧相片,站在桌上,荡漾地笑。相片是黑白的,但涂了 水彩笔,显得夹生。心惠嘴上抹得红红的,衬衣深绿色,两条严肃有力的粗辫子甩 在胸前,梢头上绾着蝴蝶结,艳俗得不成。绿配红,不如猪,石华早就骂过心惠, 但心惠只当了耳旁风,睬也不睬。石华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活人才要紧,心惠才 要紧,一张烂相片惹不起她的怒火。卖了一天的洗脸水,水也没浇熄她的忧心。不 用猜,心惠现在准保去了许家台车站,站在出站口前,卖弄风骚呢。念想至此,石 华将心惠倒扣起来,眼不见为净。 掏出裤兜,将硬币和毛票整了整,数出了今天的营业额,一共是四块六。抛掉 早上带的找头,挣了三块一。回来的路上,石华去了趟银行,还换了两张十元的新 票子,对折着,干干净净的,重又塞进了裤兜。顾不上吃,也不觉得饥,石华揩了 一把脸,径直走出了门。刚上锁时,听见心惠她爸哼哧哼哧地回来了,手里拎着八 只暖瓶,左右各四,身子矮矮的,往下坠,像耍杂技的人。石华收了手,没挂锁, 眼睛瞥向了一旁。心惠她爸说,“咦,今天早呀,我才接了一趟开水,你就回来了。” 石华没心情说话,往外走。“快来接接我,提不动了。”石华止了步,刚一扭头, 见一只暖瓶从心惠她爸的手里滑脱,嘭地掉在地上,碎了。 心惠她爸咧开嘴,鸡血似的牙床都暴露了出来,惨惨地笑。他矮了身,放下其 他的暖瓶,举起碎掉的那只竹编瓶套,摇了摇,倒出里头的玻璃碴,认罪似的含着 胸。一地碎片,在地上幽幽地泛出一层冷光,比石华还冷。石华抱住臂,踱开几步 远,又突地折身返回,站在心惠她爸跟前,上下瞅了几遍。心惠她爸知道自己犯下 的罪错,哀哀地说,“好了好了,你别批判我好吗,扣我这个月的零花钱,我赔算 了。”石华最看不起他的就是这点,窝囊废,一片树叶掉下来,就怕砸烂了头。在 矿机厂里,谁都敢伸手捏一把的软柿子,摔了一只暖瓶,就如丧考妣的男人。石华 从不放弃教训他的每一次机会,却又每每无功而返,但还是忍不住气,说,“老陆, 我今天挣了三块一,卖掉了三十一盆洗脸水。”心惠她爸赶忙说,“心惠她妈,你 消消气,我知道一只瓶胆四块六,你扣我的零花钱吧。我认了,是我不小心。”又 说,“看你晒的,其实我心疼你哪,叫你在外面抛头露面,真不忍心。”这句话及 时周到,石华被弄得湿湿的,一阵子鼻酸,抿着嘴唇说,“不就是摔了一只瓶胆嘛, 老陆,你也不至于低三下四,像杀了人似的。至于吗?你挺起胸来,该骂骂,该喊 喊,痛快一些,好不好?”心惠她爸受了鼓舞,梗了梗脖颈,呵呵地笑,鸡血般的 牙床再暴露出来,一副女人兮兮的样子。石华罪过地闭上眼,麻绳提豆腐,拎不起 来,心里说,奈何?心惠她爸起了恻隐心,谄媚地说,“心惠她妈,家里去吧,我 给你揉揉肩胛骨,放松一下。”石华蓦地爆发了,一脚铲飞了地上的碎玻璃碴,断 喝说,“揉个屁,你能不能戳正脊梁骨,把裆里的那半斤糟肉挺正了,骄傲一些, 堂堂正正一点。” 话音未落,心惠她爸哎哟一声,摔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腿脚。石华低头再看时, 才明白刚才的那一壶开水,恰巧摔在了丈夫腿上,又赤脚穿着拖鞋,皮肤上烫起了 一片燎泡。揪心的是,心惠她爸没经验,死呆子,手抚过腿脚时,一层皮被活生生 地抹了下来,露出粉嘟嘟的肉来。院子里,邻居出来倒垃圾,纳闷地望过来,还喊 了一声,问有没有事。石华摆了摆手,矬下身,肩扶起了心惠她爸,直接送进了家 里。一进家门,心惠她爸就原形毕现了,像个得了病的儿童,娇气得要死,哎哟哎 哟地喊疼,眼角里还渗出了一层泪,等着给糖果,等着好言软语地安慰。石华故意 不睬他,翻箱倒柜了一阵子,找出一瓶多年前做鱼时剩下的高粱酒,撕了棉花,给 他消了消毒。又找出半瓶红药水,擦了擦。心惠她爸一直在喊,酒精中毒的样子, 抱着腿,腰弓成了一只虾米。石华拍拍他,哄孩子般地说,“疼了就哭吧。哭够了, 也就不疼了。” 现在,丈夫挂了彩,后勤工作也归了石华。石华攥起傍晚带回来的七八个空暖 瓶,想赶紧去接开水。迟了的话,锅炉房就要下班了。刚转身时,心惠她爸拽住了 石华的后襟,愣怔地问,“心惠呢?心惠去哪儿了?” “我还正要问你的。” 心惠她爸一骨碌起身,打开套间的门,往门背后瞧了瞧。稍顷,一瘸一拐地踮 出来,沮丧地说,“娘的!军大衣不在,怕是又去车站,等那个野狐禅了。” “骂狠一些!别娘的娘的,指桑骂槐了,我可没做错什么。”石华道。 锅炉房和家属区一墙之隔。 先前不是这样子。矿机厂景气时,纪律抓得很严,上下班的职工们必须绕道, 才能进出厂区,门端里也设有岗哨,看你是不是穿了小帆布的厂服。但后来衰败了, 原因是战争没打起来,有人为了泄愤,就将围墙刨开了一个洞。洞越刨越大,竟成 了一个大豁口,供职工们方便来去。厂保卫科很恼火,贴了一张布告。布告不是处 罚决定,而是一首课本里的诗。诗日: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每天进出豁口时,职工们望着墙上锈迹斑 斑的毛笔字,都会默诵一遍这首诗,脸上往往有晦暝难分的笑。遇上对面的人,嘴 里说,爬出来了?或者说,咱俩一个属相哟,都属汪汪汪的。对面的人也很默契, 尖声回答说,给我自由! 下班后,人也往里挤,挤成了一团蜂群,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暖瓶和水壶,去 锅炉房接开水。刚开始还交水票,一票一瓶,面值一分钱。水是天下最便宜的东西 了,应该和空气一样,想吃就吃,想拉就拉,于是水票惹得大家都不痛快。有的人 讨巧,往箱子里只扔一张,却接了三瓶水。有的人往箱子里一递,手心里其实空空 如也。再后来,箱子里发现了一层撕碎的纸头,随手在地上捡的鼻涕纸、过期的电 影票、小学生的作业本、大字报的碎屑,作无声的抗议。有一次,居然还扔进去了 一条女人用过的卫生带,血糊糊的,令人作呕。于是一了百了,水就成了免费的公 共财产,任由人接,数量不限。一下班,家属区的人第一要务是去接开水,稍晚一 步,锅炉就凉了,淌下来的水温吞吞的,只够去洗锅擦玻璃。 石华在许家台车站摆了洗脸摊子后,她男人就承担了接开水的活。刚开始还顺 当,消息传开后,人们的脸上便挂满了意见,明里暗里,会说上一两句风凉话。老 陆,洗那么白做什么,晚上又当一回新郎呀?或者说,哎呀,你家心惠够白的了, 再洗,皮肤上没了营养,把那么漂亮的一枝花就给浇败了。石华男人尴尬地笑,一 句多余的话也不回,照旧拎着七八只暖瓶,归顺地排队,像带了一份歉意。大家对 他都持网开一面的态度,矿机厂出了名的老好人,蔫了吧唧的,连一声大屁都不敢 放,开会时,常坐在犄角旮旯里,把白天当夜里过。原因无他。怪只怪石华男人解 放前,参加过一个国民党的少年军校,学过机械专业。后来查阶级出身时,还是石 华男人襟怀坦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又把毕业证书和合影上交了,污点确凿, 不容抵赖。对石华男人的处理,本的是坦白从宽的原则,一纸命令,将他从天津卫 发派到了大西北的许家台,在矿机厂里做技师。别小瞧这个圆鼓棱登的小豆子,平 时怎么火上爆炒,都炸不出爆米花那样的货,却在技术上是一把好手,再难日弄的 机器,一让他望闻问切上,准保会活转过来,以一当十。石华是本地人,随了大流, 托上媒,嫁给了矿机厂穿制服的技师,等于是一步登天,洗净了脚上的泥,端上了 终生的饭碗。石华没工作,只当家属,很快生下了女儿后,就在家里一门心思地养 活丈夫和心惠。有一天,王学江家的请石华帮忙推车,拉着保温桶去了车站,站着 看了半天卖大碗茶的热闹,才知道老天爷连一只瞎了眼的麻雀都不会亏待,皇天有 路,也暗生了想法。后来,王学江家的建议说,石华,你管外面。让乘客们洗脸, 我管里面,叫乘客们喝茶解乏。石华说,我也是这个意见,虽说你我都是卖水的, 总不能让我冲了你的龙王庙吧。 夜幕四合,锅炉房前挂着一盏灯泡,在风中跳舞,撂下一块圆弧形的光晕来。 春风拂荡,风中没了前几天的沙尘味,却仍料峭。这一带早晚温差大,夜里带了深 度的寒意。好在人一旦待在一座锅炉房前,便给了许多的暗示。也就不再打摆子抖 激灵了。一根水管,三个龙头,早就挤满了人。石华拣了人少的队列,站在末尾上, 静下心去等。不用说,锅炉里此时没多少库容了,龙头淌下来一根麻绳细的水柱, 滴滴答答的,慢得像一趟入库的火车皮。终于轮到了石华,一堆八磅的暖瓶,支在 下头,按着次序换。水绳越来越细,后边的人不耐烦了,嘴里骂骂咧咧起来,显见, 都把病看在了石华身上。——接了开水不是自用,却是去挣钱,中饱私囊,长了资 本主义的尾巴。搁在谁身上,谁都一肚子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人们凑上前去, 想跟石华说道说道,没承想,无意中脚边的一只暖瓶被踢倒了,嘭的一声,一阵子 闷响,出了今晚上的第二例事故。石华绝望地转身,满打满地看了一圈,有些人借 故走了,有些人还愣怔着,更多的拢过来,想看笑话。石华忽然有了杀一儆百的念 想,想替心惠她爸出出平时的恶气。一不做,二不休,石华上前,一把薅住了最近 的一个小伙子,撕扯说,“一针一线,都是我挣来的,你不服气?不服气的话,你 自己去车站上试试看,去吃吃那份苦。”小伙子也恼下了,扳住石华的胳膊,欺成 了团。“太阳门前家家过,你们欺老陆是个外地鬼,欺他倒也罢,还欺我吃饭的家 什呀。”石华逮住了机会,不依不饶,又想起心惠她爸的窝囊劲儿,就想给看客们 一个颜色,此后封上他们的×嘴。暗地里,石华将此刻看成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舞台, 值得一试身手。再加上数日来的郁闷,气撒不到心惠头上,只好拿外人开刀了。 “小杂碎,你长三条腿,还站不稳,摔了我的暖瓶。赔!” 有人劝架,你进我退的。小伙子来了精神,也回击说,“心惠她妈,我说不过 你的。我才一张嘴,你比我多,长了两张嘴。” “你说啥?” 石华费解,再追问一句。 “说了又能咋的,你还吃了我不成?”小伙子是矿机厂的新人,不知天高地厚, 引火烧身地说,“你多一张嘴,你家心惠也两张嘴,说不过你。” “狗东西,敢骂心惠,你讨打。” “要骂,让心惠身上的两张嘴来骂我,别去骂别人。我喜欢心惠来骂,骂死我, 我一句也不回。嘿嘿,可惜了,心惠已经开口骂过别人了,我还嫌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