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场大雪过后,酒馆就正式开业了。酒馆里装了土暖气,有黑脸男人的照应, 煤可够烧。黑脸男人还上下打点,给酒馆通了电。酒馆开业后的第一件事,马玉翠 就到集上抓了一头黑猪。她还让黑猪放心,称绝对不会让它串种,等它长大只给它 找一身黑的母猪。又过十来日,黑脸男人不明就里地在集上抓来一只黑白花的猪羔, 他说只养黑猪太单调。 马玉翠歇斯底里地指着他,大叫,“送走,赶快送走。” 三儿站在马玉翠身边哈哈地笑,“姨,他不知道黑猪是我爸哈。” “黑猪不是你爸,它是咱俩对你爸的念想。”马玉翠把三儿搂在怀里。 酒馆开张一个月,马玉翠就净赚三千多块。她和三儿躲在里间数钱,三儿的口 水滴滴答答地淌到钱上,票子黏湿得粘在一起。马玉翠拍着三儿的头,说等攒够过 礼钱就给他说媳妇,还叮嘱三儿不能有咂儿摸就忘了姨,算命瞎子说你能给姨养老 送终。三儿哈哈大笑,笑够了,三儿高声大嗓地喊:“我现在就要摸咂儿。” 黑脸男人在晚霞染红透半个天际时分,来到酒馆。他特意穿上一身黑西服。上 个月开支,黑脸男人在集市上花六十块钱买了一套黑色的西服,一直没舍得上身。 西服是化纤料子,轻薄得透出乳黄色的衬里。他把西服的扣子系串了,所以,当他 披一身橘色的光亮走进酒馆时,宛若一匹瘸腿老马。马玉翠扑哧乐出声,转身亲自 下厨做了老豆腐炖肉,红烧鲫鱼,芹菜炒粉条,青椒肉段。 马玉翠还烫了散白酒,“今儿个陪你喝一盅。” 三儿吃了一小碗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他啪啪地拍着鼓胀的肚皮,高喊, “我要摸咂儿!” 马玉翠呵呵地笑了,说:“三儿,快去看看老黑是不饿了,给它两瓢食。” “三儿可真好糊弄,一说喂老黑就不摸咂儿了。我要是三儿就不听你的。”黑 脸男人的门牙又忽扇起来。 “废话,他是我亲儿子。”马玉翠端起酒杯“吱”地喝一口,“黑哥,没有你 就没有我们娘俩的今天,我替死去的男人敬你。”马玉翠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 肉放到他碗里,说:“吃肉,这肉炖得可烂乎了。” 黑脸男人“咕嘟”一口,喝下半杯酒,说:“妹子,往后咱俩喝酒时,别再让 你男人敬我了,这话听着不得劲。我又不认识他——” 马玉翠白了他一眼,说:“那不行,我无论走到哪,他都是我男人。” 黑脸男人再也不敢说不得劲的话了。马玉翠和黑脸男人一直喝到月上中天,她 喝得醉眼迷离。她告诉黑脸男人以后想吃啥就来,她都亲自给他做。马玉翠飘忽地 站起身,黑脸男人上前扶住她,深情地说:“妹子,我就想吃你。” 焦黄的灯光令马玉翠的脸色更加暗黄,瘦削的她小腹扁平,只有胸脯一起一伏 地隆起两坨肉。两个奶子如同没使碱的面团,硬邦邦地挺着。黑脸男人仿佛被电击 了似的颤抖起来,他手心攥出了汗水,心慌耳热地盯着女人的胸脯,虽然不大,可 也是肉啊!这个女人长得丑,可她身上那股劲惹人怜爱。黑脸男人如同往河水里扎 猛子,扑到马玉翠的身上。 黑脸男人从马玉翠身上翻下来时,宛若一匹刚拉完车的老马,呼呼地喘着粗气。 气刚喘匀乎,他就伸出手,“来,让我看看你的脊梁骨,咋老那么直溜?”黑脸男 人侧歪着身子,“啧,你这屁股咋像烟熏火燎的灶坑啊?真是黑呀——” 马玉翠一动不动地趴着。 “咋不说话,生气啦?”黑脸男人试图把她转过来。 马玉翠倏地仰躺过来,噗地从嘴里吐出一颗沾着污垢的黄牙。黑脸男人拾起牙, 拿到灯泡底下仔细地端详。他用舌尖舔了舔稀松的门牙,确定少了一颗,就羞涩地 笑了。黑脸男人惋惜地舔着上牙膛,本来就没剩几颗的前门牙,又在女人身上牺牲 了一颗。黑脸男人不但把一颗牙落在马玉翠的嘴里,也把口水淌在她的肩头上。 马玉翠抹了一把黏湿的肩膀,说:“买牲口还得看牙口,何况找男人。再用几 次,你那口牙还不得掉个精光。再说,你真是烧包,占着我身子还嫌我黑。” 黑脸男人匍匐下身子,向她保证再也不会掉牙了。还说等开支就去小北岭镶一 口结实的牙。他又下意识地舔着门牙,说自己不是嫌她,只是没见过烟熏火燎的屁 股。马玉翠没好气地拿开他箍在身上的手,“起来,我男人就稀罕那地儿。看你这 德行,跟那个小偷差不多。”她愣了一下,马上改口说他跟小偷没啥两样。 黑脸男人愁眉苦脸地哀求马玉翠,说咱俩在一起别老说那个男人,他都死了? 马玉翠“噌”地坐起来,“不行,刘万福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看到马玉翠簌簌的眼泪,黑脸男人慌了手脚。“年底,咱去佟二堡买件黑毛衣 裳。”他抓起枕巾为她擦眼泪。 “买真毛的?”马玉翠扑哧笑了,“要是糊弄我,就扒下你这身黑皮做衣裳穿。” 黑脸男人举起手起誓,说自己若是说话不算数,就让煤窑把他埋了。 清早,三儿倚在门框上尽情地淌着哈喇子。“姨,昨晚我爸回来了,我听到他 叫唤了。” 马玉翠愣怔一下,随即她抚摸着三儿的头,“你爸没回来,是你做梦了。” 附近的民工都知道酒馆的厨子是个傻子,还只会做红烧肉炖干豆腐、芹菜炝花 生米、酸菜五花肉、树椒土豆丝。老吃这几样菜,早就腻歪了。民工们再来酒馆喝 酒时,就拎着东西自己做,只需付给马玉翠加工费。民工们有时候拎来一只野鸡, 一袋榛蘑;有时候拎几条鲫鱼或者一条大胖头鱼,鲫鱼红烧,胖头鱼清炖。有时候 还拿来几只猴头,吊一锅猴头汤……做好饭菜,民工们也热情地招呼马玉翠一起吃。 她也不客气,反正也得吃饭,人多喝酒吃饭还热闹。 常年在外的民工,因为没有女人可睡,身心荒凉寂寞。所以,心甘情愿地花两 个小钱到酒馆里找家的温暖,最起码能饱眼福过嘴瘾。民工们一端起酒杯就赤裸裸 地讲男欢女爱的荤话,讲到动情处,就贪婪地盯着马玉翠。马玉翠喝得两颊紫红, 一个民工就粗俗地要在她脸上摘两朵鸡冠花下酒。马玉翠冷笑着说,你若是敢把我 脸当鸡冠花采,我就把你裆里的东西咬断,沤肥浇到鸡冠花上。马玉翠的话等于扇 了他们的脸,民工们面面相觑,尴尬地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