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余丽影坐在我和老许两个男人中间。以她的聪明当然看得出我和老许绝不是能 尿到一个壶里的人,尤其看得出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瞧不起老许,可她硬是表现 得就像对一切毫无感觉,并且把我和老许都称作领导,还不时地敬酒,两位领导, 来,咱们干一个,我祝您们二位荣升。我说“您”字后面是不可以加“们”的,她 就忙说你看我没文化让领导见笑了,云云。我和老许都喝到晕晕乎乎的时候,余丽 影去了趟卫生间,酒桌上就只有我和老许了,这时老许冲我咧开他那憨厚的嘴唇笑 了一下,然后问我喜不喜欢看清宫戏,比如,《还珠格格》什么的。我说不喜欢看, 我说我的智商没低至看那种戏的程度。听了这话老许摇了摇头说,还是应当看看的, 接着问我,皇宫里最重要的人物是谁?你说是谁?我说当然是皇上啊,老许说除了 皇上呢?我说那就是皇后了吧。老许又摇了摇头,说,除了皇上,最重要的人物是 太监,太监为什么总是得宠?就因为他们既能侍候好皇上的女人,又对皇上的女人, 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哦,我明白了,我说。我当然听得出老许在暗示我要掌握好跟 余丽影的距离。这个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远了不便于工作,因为局长的讲话 稿毕竟得我来写嘛,而近了可能影响局长的心情,那就更不便于工作了。老许希望 我跟余丽影保持一种皇帝最信任的太监与皇帝最宠爱的嫔妃之间那样一种关系,这 样局长才能对我对余丽影都格外满意,同时对老许也格外地满意,因为余丽影毕竟 是老许亲手安排到局长身边的。最后我和老许都喝得红头涨脸,余丽影两颊微红看 上去生动而妩媚,但三个人头脑都保持着十分必要的清醒,因而自始至终没有谁说 一句荒腔走板的话,一句也没有。这样的酒,喝着累呀。 走出火锅店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老许说,老弟呀,喝了这么多酒,别开车了, 打车把丽影送回家吧。余丽影说都不用送了,我自己打车回家,没事的。说着她一 伸手还真就拦下一辆飞奔而来的出租车。这么晚这么黑我能让她一个人走吗?我跟 着也就上了出租车和余丽影并排坐在后座。车启动后我们就等于把老许抛在了身后, 路灯普照的大马路上任由他去哪。没有老许在身边,或者没有局里别的什么人的时 候,余丽影是敢于向我表达某种亲近的。坐在车上她说,我知道你会上来的,你不 可能让我就这么一个人回家。我没说话,心里升腾出一丝丝的烦躁。这些烦躁想必 跟酒精一样窜到脸上,让我的脸色难看起来。黑暗中余丽影看不清我的脸,却能感 受到我的情绪。她说,你怎么了?我说,你看我像个太监吗?余丽影莫名其妙起来, 出租司机也抬头在镜子里看了我一下。我向余丽影转过脸又说了一遍,你看我像个 太监吗?这回余丽影完完全全晕了,她那闪着聪慧之光的眼睛告诉我,她实在想不 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样一句话。 出租车停在一条小街的街口。街口虽小,但要是没有两根专门用来挡车的石柱 子挡着,还是可以开进车去的。很明显,这条小街拒绝车辆进入,我和余丽影下车 后只好再步行一段。步行几步我就发现,这条小街不仅拒绝车辆,而且拒绝光明, 越走越黑。要知道,这座城市到处都是道貌岸然的各种路灯,我没有想到居然还存 在这么黑、这么静、这么一条连路灯都照不进来的小街,而且这条小街莫名其妙地 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小街的黑暗让余丽影有些发抖,并且不断地向我贴近,酒精的 作用加上某种愤懑让我突然停下脚步,紧紧搂住黑暗中这个向我不断贴近的女人。 余丽影没有退缩,更没有反抗,只是被接下来的狂吻弄得喘息不止。对于一个未净 身的太监来说仅有狂吻是不够的,必须把身上全部的野性和雄性释放到这个似乎只 属于帝王的女人身上,才能满足他的复仇欲。就这样我把手伸进了余丽影的后背, 很利落地解开了她的胸罩。我知道男人攻破女人都是从胸部开始的,只要那两座阵 地被男人掌握了,那么整个战场就属于男人了。让我意外的是,余丽影的乳房丰满 而坚挺,而且很有热度,不像平时显现得那么低调、那么平坦、那么冷漠。这个年 轻的女人啊,一切都是那么深藏不露。 当晚我梦见那条黑暗的小街在我和余丽影的脚下无限延伸起来,一直延伸到我 们看不见的茫茫远方。第二天早上一醒过来,先是感觉头疼如裂,接着感觉浑身发 冷,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一件蠢事。昨晚的空气很清新但是很冷,一 个无耻的男人在这样的空气里,竖着完成了本应在屋子里横着完成的事,而且出了 一身薄汗,你说他能不感冒吗?我认为不能。感冒对于我来说无所谓,有所谓的是 此后如何面对那个叫余丽影的年轻女人。权衡利弊之后,我决定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过,就当酒精让我产生冲动的同时也让我失去了记忆,只有这样才能在此后的日子 里同余丽影保持一种绝对正常的交往状态,才不至于被心细如丝的老许看出什么破 绽并利用这个破绽,在我身上做什么手脚。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我才想余丽影现 在是不是也感冒了,她那滚烫的胴体会不会因为昨夜的月静风清和我的风狂雨骤而 更加滚烫了呢?这不是月亮惹的祸是我自己惹的祸,更是那条无限延伸的黑暗小街 惹的祸,我必须中断它的延伸。 到了单位,一切如常,只是整整一天一次也没见余丽影。她没来?因为发了高 烧?再就是她来了恰好我没有机会遇到?能打个电话问一下吗?当然不能,因为那 件与小街与黑暗有关的事本就不曾发生。而除此之外我又找不到别的什么理由打电 话关心她。又过了一天,我终于看见她了,在局长室,我送一份文件请局长审批, 一敲局长的门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请进,我就进去了。当然是余丽影的声音, 而且局长室里只有余丽影没有局长,余丽影正在整理局长办公桌上的文件,见进来 的人是我,她就很自然地笑一笑,叫一声,张处长。众所周知,在机关单位里称呼 不能有“副”字,就是对张副处长也得叫张处长才行,就这么回事。我也点点头, 笑一笑问,局长呢?她说,有事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把文件放在局 长办公桌上,然后转身走出了局长室。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这么正常,好像那不该 发生的事对我对她都真的没有发生过。生活在这个世道里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都是这么奇妙。 干部竞职终于以动员大会的方式拉开了帷幕。动员大会自然是由副局长主持, 而局长要做的是动员讲话。局长讲话的时候,余丽影拎着暖壶走上台去给台上的每 一位局长沏了一回茶。局长简单地把这次竞职的规则、参加竞职的条件一一做了说 明,号召所有符合条件的同志都要参加,同时又强调了一些纪律,诸如不得拉选票, 不得找领导送礼行贿等等。跟我一样,包括老许在内还有另外五个副处长,也要在 这次竞争中当上正处长,而空着的正处长职位只有两个,也就是说形式上我有五个 竞争对手,我必须干掉这五个人中的四个人才能如愿以偿。细分析一下这五个人, 首先可以排除老许。如前所述,老许是局长的亲信,明眼人都知道总务处处长的位 子就是给他留着的,老许参加竞争也就是走个形式,我的真正对手是余下的这四个 人,也可以说这场竞争就是除老许之外我们五个人的竞争。好在我们五人中没有谁 具备特别的经济实力或者特殊的政治背景,都得凭着自己那点本事死打硬拼,我的 胜算就相对多了一些,因为我在这五个人当中是最会给局长写讲话稿的人,而且我 最有条件让余丽影在局长跟前说我的好话。想到这里时我又看见余丽影幽灵似的出 现在主席台上,准确地说是出现在正在讲话的局长身后。余丽影很会倒水,她把暖 壶里的开水倒进局长们的茶杯里时一点声响都没有,而且一滴水都不会溅出来。一 个叫孙晓桐的副处长就坐在我身边,他也是我们五个人之一。他神态淡定得好像这 个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更好像台上倒水的这个女人他根本就不认识。我欣赏他 的这份淡定,我欣赏他的修养、城府和文化底蕴,甚至可以说,如果这场竞争是公 平的,那么有资格做我对手的人只有这个孙晓桐。把这个人跟我做个比较的话,那 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大约只有两点不同,一是我没有他那么深的城府,我的性格太 过张扬,二是他没有我善于玩弄文字和摇唇鼓舌,所以他没有机会同我一样的经常 给局长写长篇讲话稿。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