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会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听见窗外响起了雨声。雨到了我们快下班的时候也没 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下午没什么事,我和处长丛山东一边听雨一边闲聊,处长室里 当然只有我和丛山东两个人。丛山东是处长,我是副处长,正副处长之间能像我和 丛山东相处得这么融洽,在我们局甚至在整个权力机关都不多。这得益于丛山东和 我都有点文化底蕴,都没那么多卑卑琐琐的习性。丛山东大名丛忠梁,大我两岁, 五短身材,山东壮汉,军转干部,属于走到哪里都是凭本事吃饭的那种人,因为说 话残余着一些山东口音,做人做事都有些山东人的倔脾气,故全局上下都叫他丛山 东。丛山东帮我分析了一下形势,对我这次竞职抱乐观的态度。他说除了老许以外 没人竞争得过你,我说我可不敢这么说,起码晓桐就是我的劲敌。他说晓桐业务能 力不比你低,但考试考不过你,尤其是面试,他哪有你能白话?再说你一直给局长 写讲话稿,他没有,这都是你的优势。他还说,要是我判断不错的话,这次的结局, 胜出者,一个是老许,一个是你。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判断的,但我无限地希望胜 出者是我和孙晓桐而不是我和老许。丛山东极聪明,他能看出我的一些别人看不出 来甚至别人根本就不能理解的心思,他说,你小子跟我刚当兵那时候一个屌样,老 是胸怀天下,老是替别人抱打不平,这个世道哪来那么多公平!接着又说,你只许 胜,不许败!说完丛山东站起来走出处长室,大概是去了卫生间。我把脸转向窗子 看窗外的雨。雨是大雨,对面的楼被雨水挡得已经看不清了,好像上帝把手里的淋 浴喷头调到了最大的水量,他是非要把这个世界洗得干干净净不可。这时有人敲门, 喊了声请进之后,我就把搭在桌子上的两只脚撤了下来,撤回到地面上。进来的居 然是余丽影。余丽影见丛山东没在,便一直走到我跟前。我忙站起来,因为我发现 余丽影的脸色不太对劲,甚至比外边的天气更不对劲。 怎么了丽影?我问。 我给人家骂了。 啊?谁敢骂你?因为什么? 因为你。 因为我? 你是不是在电台里做过什么节目? 业余时间我经常在电台电视台做节目啊,这都知道啊。 你是不是在节目里谈到过潘金莲? 是啊,我说潘金莲是个不错的女人,比现在那些傍大款的女人强多了……这跟 你有什么关系? 有个听众,好像是个老太太,打电话找你,也不知道怎么会打到我那屋去了。 我一接,她说找你。我说你不在这屋,她向我要你电话,我听她说话气呼呼的, 就没给,她就骂我,骂得好难听啊,她说你就是一流氓,要不怎么能说潘金莲的好 话,还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就不会不向她提供你的电话…… 说到这里,余丽影脸就忽地涨红起来,眼泪跟着涌到脸上。这么回事啊。我笑 了。我伸过一只手去拭她脸上的泪,她却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来,握住了我伸过去的 那只手。我一时忘乎所以,就轻轻地把余丽影拉到我的身上,并用我的肩膀托起她 那张泪光莹莹的脸,任由她的泪水染湿我的雪白衫衣。一刹那间,我又想起了那条 黑暗的小街,想起了曾在那条小街上发生的一切,我意识到我已经没有能力中断它 而只能任由它在我的梦里无限地向前延伸下去了。就在这时,半开着的门后闪出丛 山东健壮的身影,见我正把余丽影依在自己身上,丛山东就没进来,也没有表现出 任何吃惊,只是咧开嘴冲我笑了一下,然后嘟哝了一句什么就转身离开了。根据口 型和他的习惯用语,我判断出他嘟哝的五个字是:这个屌操的! 业务考试定在某一天的上午,地点设在单位食堂。平时吃饭用的餐桌改作临时 书桌,参加竞职的六个副处长一人一桌,以避免相互抄袭。有意思的是局里还请了 纪检委的人来监考,意在显示这一次考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正规,都更严肃,都 更像那么回事。因为有了纪检委的人背着手在考场上来回晃动,整个考场确实多了 些肃穆,但依旧洋溢着红烧肉的味道。要知道我们单位食堂两位厨师最拿手的好菜 就是红烧肉,因而食堂里无时不洋溢着红烧肉的味道。考试时间定为两个半小时, 而我用一个半小时就把卷子答完了。很明显,坐在我前面的孙晓桐也是在这个时间 内把卷子答完的。题,出得太简单了,食堂做饭的那两个厨师都能答,显然是局长 为了照顾老许,才要求出题者把题出成这样的。此外,还不能排除有人考前把试题 透给老许,或者判卷的时候由判卷者有意给老许提提分数,总之一切为了老许,而 我与孙晓桐之流不过是跟着蹭蹭光,如此而已。谁出题?谁判卷?不知道。因为这 一切都由以局长为核心的局领导班子内定。我们这些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对于这样 的考试有必要抱以一种很认真的态度吗?我认为没有。况且我已经预测了这次考试 的成绩排名:第一名是我或者孙晓桐,因为我和孙晓桐是公认的业务骨干,而第二 名一定是老许。为什么不让老许考第一呢?因为那么做就太不要脸了——局里这些 人基本上都知道老许基本上是个文盲,而我们局长基本上还是个要脸的人,所以做 事基本上不能太过,就这么回事。 考试成绩下午就公布出来了。如我所料的是,我第一老许第二,而出我所料的 是孙晓桐也第一,也就是说我和孙晓桐并列第一。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暗气,并且对 着窗外天空中的流云狠狠伸了一个懒腰。丛山东对我伸懒腰的动作很不欣赏,因为 他坚定不移地认为伸懒腰是老娘们才有的动作,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固然显得 有些柔媚,但后期还是很阳刚的,特别是把腰挺直的那一瞬间,虽然身子还扭着, 但气血上下贯通,而且贯通得很突然,很生猛,通体透着说不出来的舒坦和畅快, 再说伸懒腰也不是给别人看的,因而无需在外观上有什么欣赏价值。不过这一次丛 山东没有批评我伸懒腰,相反还笑着鼓励我多伸几下,他说你稳操胜券了,伸吧, 爱咋伸就咋他妈伸,我不管你也不骂你。我坐回到我的座位上,我说我怎么就稳操 胜券了呢,丛山东说,你看啊,现在,你和孙晓桐并列第一,可这是笔试,还有面 试对吧?面试,比的是口才,他是你对手吗?你小子经常跑到电视上电台里耍嘴皮 子,你怕谁呀?唉,可惜了孙晓桐啊,这个屌操的世道!丛山东骂得很有激情,而 且眼睛一直瞪着窗外的天空,好像决定这世道的上帝就在那里。后来丛山东又说, 你最近得老实点啊,关键时刻,别出什么问题。我说我能出什么问题,我没你想得 那么复杂。丛山东慢慢地坐下来然后用两只野豹子一般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敢说, 包括你在内,这几个小子都想通过余丽影在局长那儿讨点好处,你最有条件这么做, 你可以做,但我希望你对余丽影也要负责,别他妈光为了你自己那点政治利益去忽 悠一个年轻女人,那可太不叫个揍儿了,你听见没有?嗯?听见没有?我说听见了 听见了,我一定做到叫个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