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天后,尤万金站在暖烘烘的火炉旁,擎着闪闪发光的水烟袋,鼻子底下孕育 出厚厚的笑纹,将整个脸盘子都乐成了一朵大红花。他又将喜生叫过来,说,喜生 啊,你救了我女儿桂云一回,我不能白了你呀。有些事,咱爷儿俩商量一下吧? 喜生望他一眼,没吭气,心想,那你就看着办呗! 尤万金接着说,这样吧,我在屯北头给你盖三间房子,再给你找个媳妇,你就 自个儿去过日子吧。 喜生皱皱眉头,仍没吱声,心中却又在想,妈的,老滑头,这么着,我就算白 搭救你女儿一回了? 尤万金木着双眼,瞅瞅小喜生,想了一下,脸上就已散出不小的愀然之色,心 中又暗想,你这是啥意思呢?咋总不搭茬儿?咋总不吱声?莫不是嫌我给你的少? 你小子可别人心不足蛇吞象呦,这事就这么定了!因此尤万金最后就武断地打定了 主意。心想,是的,只要是我想出的主意,那就是肯定不允许更改的! 当然,小喜生并不知道,尤万金的全部部署,正是翟小辫儿在屯中散布的流言 起了很大的作用。当尤万金听了那些传言后,心中很不舒服。那些流言,说得实在 是很难听的。 于是没过多久,那屯北头的草房子就已经给盖好了。尤万金又亲自做主,从外 村给喜生找来了一个厚嘴唇的胖姑娘,还请来一拨鼓乐手,吹吹打打着,就让小喜 生和那厚嘴唇姑娘拜堂成亲了。嗣后,尤万金便吩咐他们另立门户去过日子了。 小桂云听了这些之后,难受得如同万箭穿心一般,可她又毫无办法。 没过多久,那尤万金的家门前,鞭炮齐鸣,其声其势,绝不亚于胡匪们抢劫他 家时那般热闹。这是桂云领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实际行动——她只能凄凄艾艾 地被架入了一乘小轿里,颤悠悠却又忧戚难言地硬是给抬进了屯西头翟小辫儿的家 里。她是去给人家翟小辫儿充任第四位填房小老婆的。她心中那白亮亮的愁苦的声 音,始终萦绕在她的身旁。 翟小辫儿美美地笑着,一步步靠近了桂云的身子。 这是翟小辫儿企盼已久的事了,这也更是他多方运筹、卒见成效的一天。此刻, 他捋着颈后那根精细的小辫儿,正如老罕王坐北京一样,着实是心满意足。 当然,对于这件事的前后整个过程,喜生自然是不清楚的。而其实在尤家内部, 那已经是扬起过几次轩然大波的,搞得人人都不得安宁。 当初桂云遭到胡匪劫持,由山洞里逃回家来后,翟小辫儿就正经花钱雇了好几 个人,在屯子里散布了各种不堪入耳的说词,全灌进了尤万金的耳朵里。尤万金如 临大敌一样,率领他的大小老婆们,一连气儿开了好几次全体家庭成员会议。他脸 色青紫,直着嗓子吼,吔吔吔,你们没听说么,这么大个姑娘,和一个牤牛似的小 伙子,在山洞里整整猫了一夜,一点事都没有,谁能信?嗯?说死我也不信,外面 早哄嚷开了! 之后,他还疯狂地逼着他的两房老婆,非要让她们在这大是大非面前发言表态 不可。 可他的两房老婆,平时早都被他打骂得如同老鼠见猫似的,眼下更是说也不是, 不说也不是,只能你瞅我,我瞅你,噤若寒蝉,身子颤颤地抖做一团,什么也说不 出来。那意思其实已很明显,一切就都由老当家的你说了算吧。 尤万金又在地上转悠了两圈,最后他就把他的高见摊牌了,叫号说,你们要是 不信,我就找人给她验验,准跑不了我说的! 于是,他很快派人找来了一个老巫婆,强令桂云脱光身子,仰天八叉地躺在炕 上,在她身下垫上一方白布。那老巫婆伸手到她身体里抠摸一气,最后,就在白布 上抹蹭她那只脏手。接着她就嘴脸夸张地抽巴成一只老山核桃一样,扬起脖子,披 头散发地怪叫道,唔唔,不行了,不行了,真的不是姑娘了!她叫唤这一气以后, 撞开房门跑掉了。现实生活中这种人也真是不少,对于苦难中的人,他们不仅不去 帮忙,反而火上浇油,再用力将你向火坑里推上一把。既是帮闲,更是帮凶。 尤万金已确信不移,一副言之凿凿之态,将肥手一劈说,看看,这还说什么? 还是我说的准吧?白叫那穷小子给占了便宜不是?嗤,说啥也不能嫁给他。对了, 屯西头翟小辫儿屋里的都死三年了,他也托人来找过我好几回,干脆,明天就找个 媒人去说给他算了! 桂云听后,眼泪唰地涌出来,心里像被刀子划了一样疼痛,眼前一片森黑的颜 色,大叫一声,天哪,这不是硬逼我去死么?她哭了一场又一场,想起喜生哥对自 己的一片赤诚痴情,真后悔那天夜里在山洞内没有把自己的身子给了他。她苦恹恹 地想,呃,我的命怎么这么不济呦!她感到空气已经轻飘飘的了,静得令人耳鸣, 她已痛苦到了极点。可惜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她白白折腾得死去活来,最终还是 只能从了父命,万般无奈地被人给送进了翟小辫儿的家里。 而喜生自从与那厚嘴唇胖姑娘结合以后,因二人毫无感情,他心里就一直极不 痛快。按说这胖姑娘对他也不错,一说话呲出两颗小虎牙,瞧着还怪喜兴的。白天 她给他做饭洗衣服,晚间就主动爬过来陪伴他。但是不行,喜生总是觉得自己的心 里犯堵。他认为她没有一处能比得上桂云,说话没有桂云甜,笑容也没有桂云受看, 嘴唇子太厚太大,身子也过胖过粗,活像一团棉花包。他和她睡了三个月,怎么都 觉得别扭,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姑娘的身子一挨到他,他就感到像爬过来一只癞 蛤蟆,叫他从心眼里往外倒牙反胃。这急得姑娘终于哭了,就问,你觉得我咋的? 喜生很直爽,实事求是说,咋也不咋的,就是过不惯,没意思。姑娘又问,那你当 初还娶我干啥?喜生就极度苦恼地回答,唉,娶不娶的,是我说了算吗? 姑娘说,那,咱们今后可咋办? 喜生说谁知道。 这到底是为了个啥呀? 嗐,我哪里说得清哟! 姑娘愈加哭得厉害,呃呃呃,这不是逼我没路么?而她一哭的样子就更难看, 两颗虎牙比先前更长了,嘴唇子也显得更厚了。 喜生见状,更加烦躁气恼,又无处发泄,竟然就上去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扇到 凉炕梢上去了。只是见她哭得很伤心,觉得她也是个苦命人,往下还是停了手。可 他心里仍是火焰焰的,竟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的心里简直憋屈透了, 就要爆炸了。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见他平静下来了,以为他有了转念,便又凑过去搂住他。 可他却仍像挺尸似的没有丁点活力,根本看不到生命的迹象。他深深感到这是 在活受罪,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地死去。他想,尤老财你个老王八蛋,我白给你卖 了那么多好力气,我也白疼桂云一场了。你这狠毒的一步棋,恰恰坑了我们三个人 哪!一坑了桂云,二坑了我,三也坑了这胖丫头。他就这样反复折腾着,全部思绪 都停留在另一种思维中,无边无沿,无终无止。突然,他另有所想,不行,我不能 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得想法子找桂云去,就是把命搭上我也乐意! 而那尤老财,则整天都板着他那副酱猪肉色的大脸盘子,粗喉咙大嗓门地支使 着他的手下人,驱使他们加速为他劳作卖命。至于别人的死活,他却从来都是不放 在心上的。 那么现在桂云的情况究竟又是怎么样的呢?这着实是叫人惦记的事情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