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后的一段时间,程野就常到这个家来。陈方饮酒过量,他常将陈方送回来。 绣儿埋怨陈方,你本来肝就不好,不该这样喝酒的。程野总在一边说,有些事情不 喝不行。绣儿就埋怨程野,你们总在一起应酬,你怎么就不护着他点?程野嬉笑着 说,别看我俩都是校长,他可是一手将我提溜起来的恩人,他要喝,我敢夺他的酒 杯么? 告诉你,以后他再醉着回来,我跟你没完。绣儿这种威胁的话,是很没有力度 的。以后陈方依然醉着被程野送回来。绣儿咋样不了人家。何况人家现在是她张绣 儿的直接领导;何况醉中的陈方,嘴里还一个劲地喊程野好兄弟! 平时程野也太会来事了,时常打发媳妇给他们送来一点这样或那样的东西,比 如,高丽参啊,珍珠粉啊,或者只是几个老家来的黏豆包啊。每次程野送陈方回来, 左一个嫂子,又一个嫂子地叫着,好像绣儿凭空拣了一个兄弟似的。这样绣儿与程 野的隔阂与恩怨似乎也淡了许多。 市政府与教育局联合给各个学校的中上层领导盖楼,两家鬼使神差地分到一个 单元,竟然对门。也许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进楼时,是程野家先搬 进来的。一个月后,绣儿与陈方进驻。程野说,先住一天也是地主,先来的要给后 来的接风。陈方就大大咧咧地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带着绣儿到他们家去吃饭。程野 家的装修赶不上陈方家,陈方说,我是校长,你也是校长,我们两家该弄得一样。 程野说,那怎么行?我们俩的经济条件赶不上你们。绣儿看陈方满足地笑着就觉得 不好,心说,还校长呢?竟然信他的鬼话。程野似乎看出绣儿不信,就说哥嫂毕竟 都是端公家饭碗的,我们家就指着我挣的那俩钱。 程野的妻子冯自英听了,在旁边撇撇嘴。绣儿知道程野说的不是实话。这冯自 英虽然是一个下岗工人,据说能耐大着呢。现在是商业城整个七楼服装商场的业务 经理啊!别看满脸的红血丝,那说话也是风风火火,看人的眼光常常是居高临下的, 让绣儿觉得很不自在。这人似乎很擅长与男人打交道,与陈方说话和与绣儿说话不 一样。可能陈方原来是她丈夫的顶头上司,现在是她一家的恩人,绣儿只是一个农 家女。在别人的家里,陈方也不知看护自己的妻子,和那冯自英不大一会儿就唠得 黏糊。饭菜是程野做的,绣儿本来想过去打打下手,心想人家的妻子可是在沙发上 聊天呢,再说还有以前那些事,自己不能不避嫌,于是就没动。穿着人家的拖鞋, 在客厅四处走动,佯装看一些细微的雕饰和字画,呆得很不得劲。但是这也比坐在 沙发上看着两个人谈天说地好多了。 吃饭时也是这样,好在程野很细心,时而找个理由给绣儿夹点菜或者与绣儿喝 口酒,让绣儿免去很多的尴尬。也让绣儿渐渐生起对他的感激之心。她觉得要不是 这样,陈方看她的眼神都有点鄙视呢。毕竟绣儿太不会这些了。和程野的妻子比, 自己不过是一个土老冒。那冯自英可是纯粹的社会人。冯自英有时候斜过一只眼睛 来,说看不出你还挺会关心人呢!程野的脸皮很厚,一点不知羞耻,一边将菜往妻 子的碗里忙乎,一边说,大哥在这儿坐着呢,有什么!来者都是客,再说长嫂如母。 一句“长嫂如母”几个人都笑起来。绣儿却羞得脸色涨红。 按理说程野的妻子是很优秀的,在没有第三个人在跟前时,程野却对绣儿说, 再优秀也没有文化,粗大姐一个。唉!绣儿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你们男人怎么 都是这样,得到的总不是最好,心灵深处总觉得有缺憾。陈方不也是这样吗?被女 强人妻子甩掉,就想娶个纯粹老实厚道的人做他的家庭妇女,但真正娶来了,与外 边酒桌上的女子一比较,还是觉得不如意。要是在外能干在家贤惠就好了——这世 界哪来那么多如意的事情? 绣儿和程野关系的恢复,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两家在暑假时还一起到 北戴河旅游。陈方的女儿夏影(随了母亲姓)初中毕业就要到美国去读书了,被母 亲送过来,让陈方想办法陪孩子玩玩。据说这孩子好像还失恋了。她母亲没时间陪, 就找她的父亲来了。 女儿回来,陈方当然高兴,当即答应孩子,有时间我带你和你姨到山海关北戴 河去旅游。 夏影似乎很高兴,用眼角扫了那边正忙乎做家务的绣儿一眼,就把嘴撅了起来。 这孩子自打回到父亲身边,就没正眼看过父亲的第二任妻子。陈方将绣儿介绍给她 说,叫姨。夏影的嘴角似乎嚅动了一下,没有声音飞出来。可是在问父亲“我的房 间在哪里”时,声音却很大,还有很霸道的味道。好在搬进新房子后,绣儿按陈方 的意愿,将一间卧房早早就为这个可能随时回来的女儿布置好了。 绣儿知道夏影不喜欢她,就对陈方说,你们爷儿俩去吧!我想趁暑假有空,回 妈家看看。 陈方知道绣儿的意思。心里想把绣儿丢下,只带女儿走也不好。两个都带着, 到那里孩子任性抢父亲,将绣儿冷淡在一边也不好。就背着绣儿和程野商量,让他 们一家也去。这样程野就和他的妻子带着儿子小童也去了。陈方还向绣儿许愿,将 孩子陪高兴,等回来陪她一起回娘家。 这样一来还真挺好,旅游的途中,那五六岁的小男孩不一会儿就成了十五六岁 的夏影姐姐的小跟班。他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候。夏影也特别喜欢小孩子。一会儿忍 不住抱起来亲一口,一会儿像大燕子带小燕子一样到处跑。这样大人就不用在孩子 的身上再费心思了。程野的妻子冯自英愿意和陈方说话,就常和陈方走在一起。显 然她还是不喜欢绣儿。出身不对,话不投机,这怨不得谁。程野假装吃醋,小声嘀 咕着说,还是城里人愿意找城里人啊!绣儿也觉得有意思。本来城里人就该找城里 人做夫妻,偏偏两个农村人掺和了进来,这不是命运开出的玩笑吗?可是没有前面 的两个城里人,后边这两个农村人怎么能跳出农村进得城里来? 前面走着的两个人谈得很融洽,他们没有时间理会后边两个人的心思。或许他 们本身就是城里人,与后边的人再亲密也还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的。 绣儿和程野就被城里人丢着,丢得很自然。绣儿是尴尬的,她看出程野是高兴 的。这是老天给程野的机会哦!也是两个人悲剧降临的前奏。说话,两个人当然要 说话。大都是程野说,绣儿在听。程野说的都是被城里妻子压迫的苦难。他说,他 很感谢绣儿,若不是绣儿和陈方的帮助,他得以在学校中当官,怎能在城里女人跟 前提高身价,说不定早就让这城里的女魔头虐待死了。 唉!看来谁生活都难啊!绣儿天真地这样想。同时想起自夏影回来自己服侍这 小姑奶奶受的罪,就有农村人同病相怜的感觉。农村人在城里人跟前生活更难。这 样想着自觉很坚硬的心就柔软起来,对程野或许是出自关心照顾的一些小动作小眼 神,接受起来就少了许多尴尬,多了几分感动和温暖,或许还有了心有灵犀的冲动。 来到海边,绣儿不会水,本是不想下水的。程野为四个大人两个孩子全部买来了泳 衣。陈方说,下!谁不下也不行。冯自英嘱咐程野,帮助夏影带好孩子,就一个猛 子扎到水里,不见影了。陈方本来是和绣儿一起下海的,后来可能是看绣儿试试探 探地只在水浅的地方玩,不过瘾,也一个猛子远去了。 绣儿的身上是带着救生圈的。这可能也是陈方放心远去的原因,却不知绣儿是 第一次下水,什么也不懂,将那彩色塑料的救生圈套得太往下了。一个浪头来了, 绣儿没准备就倒在了水里,继而就感觉水深了,想站起来,却不能,两只脚和腿明 显上升,而头和身子却像被什么拽着一般往水里扎。想喊救命,心里想着嘴里喊不 出来,一张嘴,不会憋气,自然就呛了水。两只手使劲舞扎,怎么也舞扎不起来。 心里盼着旁边的人有谁帮一把,可是那些人似乎都在自己玩自己的,谁都不肯过来 帮她。或许人们想这个女人是故意要这样玩呢? 虽然不断呛水,绣儿心里还是明白的,她想这下完了,自己是死定了,陈方注 定要娶第三房媳妇,自己是没有福哦!意志一消沉,就认了命,不再挣扎,却感觉 被什么托了一下。睁开眼睛看时,是程野正在身旁,水上的眼睛望着她笑,水下的 手,一只托腰,一只在胸部使劲揉捏了一把。待绣儿在水中站正时,救生圈已经被 程野移到绣儿的上身,他已经远远地游开。只是那挂着灿烂笑容的脸面依然向着绣 儿,让往外呕吐海水的绣儿满脸的羞赧,仿佛回到那个充满浪漫爱情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