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回到叮当镇的林小茹元气大伤,整天无精打采的,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办个简单的手续有时也会出错。派出所的同事以为她回去照顾妈,熬夜累着了,都 劝她好好休息。傻子小山好像看出什么来了,编叶子的同时,还不时瞟她两眼。林 小茹太爱刘东了,她还是忍不住会一次次地给他打电话,上班时间一有空她就写信, 在信中一次次向刘东忏悔,希望他能原谅她,能像从前那样爱她。在她写信的时候, 小山时常会走过来问:“姨,给叔写信?啥时候能看看叔就好了。叔长什么样子?” 如果是从前傻子小山来打扰她写信,一定会让她恼怒。可如今她觉得自己和小 山已是同道中人了,于是原谅了他的突兀。自从与刘东争执那次后,刘东就对她越 来越冷淡,很多时候都不接她的电话了,寄出去的信都是有去无回。林小茹感觉自 己的魂魄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转眼到了冬天,叮当镇下了几场大雪,山上、屋顶上、石桥上都积着厚厚的雪, 石桥下的河上结了一层薄冰,没了流水的声音,静悄悄的。老乡们都懒得出门,家 畜们也都躲在圈里不出来,整个镇子仿佛被冰冻了。 所长给林小茹提来了两个大烘篮。林小茹还是第一次用这个东西:一个竹篮里, 装着一个瓦盆,盆里盛着火红的木炭,为了不让木炭快速燃尽,木炭上面撒了一层 薄薄的草木灰。别小看这两个烘篮,它们发散的温暖可以持续半天。等木炭熄了, 再去灶里挑几块火红的木炭又能暖和半天。林小茹把其中一个放在自己的桌子下, 这样自己的两条腿就不会被冻成冰棍,另一个放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可以不时把 手伸过去暖和。 光头男人也不敢在门口刷牙了,门口的北风割得人很痛。他裹着一床脏脏的棉 絮蜷坐在林小茹的办公桌前,这样他就能挨林小茹脚下的烘篮很近。小山也没有叶 子可编了,他装了一篮子秸秆来,他的棉袄又薄又破,冷急了,他就坐在林小茹旁 边,编一会秸秆又在烘篮上暖和暖和手。林小茹看了很不忍,刚巧所长的军大衣在 烤烘篮时不小心烧了一大块,所长不穿了,扔在门口,林小茹赶紧捡了回来,送给 了傻子小山。傻子小山很感激林小茹,傻乎乎地直笑:“谢谢姨,姨真是个活菩萨!” 每次,有老乡来办手续看见三个人这般模样都忍不住会笑。都说林小茹是小菩 萨,旁边坐着个提篮子的“童子”,脚下躺着个捧漱口盅的光头罗汉。虽说是戏言, 但叮当镇的老乡们对林小茹的印象却越来越好,都说她一点都没有城里人的臭德性, 也没有大学生的架子。 谁也没有想到刘东会在这个寒冬来叮当镇。林小茹陪着他在所里转了一圈,他 很害怕光头男人,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傻子小山却很高兴,他跟在林小茹的背后 嘟囔着:“姨,叔长得真好看!姨,留叔多住几天吧。”刘东嫌他烦,拽着林小茹 奔僻静的树林去了。 久别重逢,林小茹满心喜悦,她想着刘东跑这么远来看她,又拉着她跑到这没 人的地儿,一定是想抱抱她,亲亲她了。林小茹仰着头,满眼期待地看着刘东。刘 东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口袋,林小茹猜想一定是他带给她的礼物,会是什么呢?衣服? 围巾?还是零食? 出人意料,刘东从包里拿出了厚厚两捆信,那全是林小茹写给他的,面上的几 封是最近写的,竟然都没有拆过。“你,什么意思?”林小茹有不好的预感。 “小茹,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也别给我写信了,不太方便。”刘东把两捆信 都交到了林小茹手中。 “不方便?你不用打给我,我打给你就好;你忙也不用给我回信,看看我写的 就好。”林小茹心很慌,开口就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可刘东还是硬把信塞到她 手里,然后飞快地缩回手,插回羽绒服的包里。“刘东,我们所长昨天还说,上面 决定要把我调回颐北市,很快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林小茹感觉到刘东要离开 她了,为了挽留他,她不惜编造了谎言。 “小茹,你还不明白,我们已经结束了,”刘东转过身去,背对着林小茹。 “我错了刘东,我一个月后就回颐北市,不,是明天。我什么都不要了,我跟 你一起回颐北市。”此刻,林小茹才感觉到她竟然如此在乎眼前这个男人,人真是 种愚钝的动物,总是要等真的失去了,才急忙挽回,才会后悔。 “小茹,你别回来了。我要结婚了,日子就定在今年元宵节。还有,以后咱们 别见面了,也别通信了,对大家都好。”刘东说完这几句话才转过身面对林小茹。 “噗——”的一声,林小茹重重地跌坐在雪地里。刘东伸手去扶,感觉林小茹很轻 很轻。他不知道只有失去魂魄的女人才会变得那么轻,那么无力…… 刘东坐上了回颐北市的小巴,小巴摇摇晃晃朝叮当镇外开。林小茹突然很不舍, 她冲动地跟在小巴后面跑,松软的雪地里,她怎么也跑不快,还好小巴也开得很慢, 所以车子还没有开出她的视线。小巴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林小茹,他认出是镇里 的女民警,就踩了刹车,小巴里的乘客纷纷伸出头来看热闹。明明可以追上了,林 小茹却停了下来,朝小巴司机摆手让他开走。小巴消失后,她干脆坐在雪地中艰难 地喘气,她终于明白一个人一旦不爱了,是真的可以做到铁石心肠。她在雪地里追 了两里路,坐在车里的刘东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都不愿伸出头看她一眼,当小巴停 下时,乘客们伸出的脑袋中没有刘东的,他再也不会被林小茹感动了,因为他已经 对另一个女人许下了曾给林小茹的山盟海誓。 林小茹也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坐了多久,她感觉自己都已经冻僵了。远处传来 “吱嘎吱嘎”的脚步声,一团温暖随之降临。傻子小山裹着军大衣,提着火红的烘 篮来了。他拉起林小茹说:“姨,叔已经走很远了,怕是过盆子山了。你早点回去, 叔过些日子肯定来看你。”傻子小山把烘篮交到林小茹手里,又开始犯病了:“我 半年前也是这样送青青出门的,可青青走的时候坐的是大棚货车,春天里的艳阳天, 路又干又平,那大货车跑得可快了,怎么也追不上,我刚跑到叮当河,大货车就没 影了。” “他不会再来了。”林小茹提着温暖的烘篮,心却已经结冰了,“你的青青也 不会回来了。”林小茹执意要拉个人陪她一同落难。 “青青会回来的,她说过让我等她。她省城的表姐刚生完孩子,两人都是吃国 家粮的,工作忙,没有工夫带孩子,青青说她帮表姐带一年孩子就回来。”傻子小 山的脑子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一直活在青青走的那年。 “回来?你醒醒吧!她都走了十几年了。你被骗得好惨。”林小茹以为这样说 就可以把痛苦转嫁给小山。 “我知道你们大家合伙来骗我,想让我早点找个正经姑娘结婚。但你们也太缺 德了,犯不着去乱说青青。王大娘说青青在洗脚城当小姐,怎么可能?青青是什么 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她绝对是个好姑娘。吴姥爷说他儿子在省城看见一辆小轿车 里坐着个女人可像青青了,说青青跟了个包工头,现在天天吃香的喝辣的,穿的都 是貂皮大衣。我怎么也不信,吴姥爷的儿子就爱吹,前天还说他去过县长家呢。青 青是要回来的,她知道我在镇口等她。”傻子小山不准人讲青青的坏话,他有点怨 恨地瞪着林小茹。 林小茹突然很想笑,但她的脸被冻僵了,咧不开嘴。她不知道是想笑自己的愚 昧呢还是笑小山的痴傻,还是觉得自己和一个傻子谈论感情本身就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