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现实的石兰脑袋浑浆浆,思绪乱纷纷。缓缓地向前走去。过了一片葱茏的 玉米地,一片收割后的麦地又呈现在她的面前。麦田里,一铺铺晾晒的麦堆上生出 一层层绿芽,油油的,茸茸的,给人一种欣欣的感觉。但石兰心情并不愉快。这样 的年景她经历过,谁家的麦子损失了谁心疼。石兰想走进麦地翻翻麦堆,看看已发 芽变质的麦子占百分之几。这时,一阵拖拉机的轰隆声牵去了她的目光:就在这块 麦田东北角,北大河岸边的麦田里,赫然矗着一部收割机,一台拖拉机,一辆汽车。 单凭直觉,石兰猜到那里有卜力。眼睛一亮,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渐行渐近, 石兰认出了那里有五个人,其中一个人就是卜力。她太熟悉卜力了,哪怕是只见一 个身影,远远地,她也会认出卜力。 石兰的心跳加快了。她疾步走下了大道,走上了当年那条泥路。让她吃惊的是, 当年两岸蓬勃的夹河林带,而今荡然无存了。人走河岸上,十几里外的小兴安岭一 览无余。当年总是隐藏在密林中的北大河,而今也如扒光了衣服的男子汉,赤裸裸 地流在身边。连日下雨,北大河水几乎平了槽,卷着草棍,卷着树枝,翻腾着水沫, 朝西方泻去,无拘无束,无遮无拦。回想当年清冽的北大河,无论下多大雨从来不 见平槽的河水,无论多大干旱也从来不见减少的河水,石兰的脸上罩上一层阴云: 像这样无限制地砍伐林木,破坏生态平衡,能不遭到大自然的报复么? 卜力并没有发现石兰走近身边。一辆满载麦粒的汽车陷进了泥潭,烂泥埋过了 半个轮胎,靠拖拉机牵引也无济于事。他两眼充满血丝,古铜色的脸上溅遍了泥星, 两条裸露的胳臂涂满泥水。他背后跟着一个年轻人、两个半大孩子和一位中年妇女。 那中年妇女哭丧着脸,见石兰走了过来,也只是瞟了一眼,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又转向卜力。 卜力眉头皱着,眉峰处闪着几点水珠,又像是泥点。突然间,他抓过拖拉机座 上的一件羊皮袄,蹲下身形,将皮袄塞到履带底下。然后他立起身形,冲着一位年 轻人,说,再开,我就不信拽不出来。 那年轻人摇摇头,还是跨上拖拉机,坐进驾驶室,拉动了操纵杆。 拖拉机怒吼了。脚下的大地震颤着,起伏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车轮下。 大块大块的泥巴从履带后抛了出来,抛向两侧。泥水在履带下翻腾,皮袄碾进了履 带。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怒吼,汽车终于从深坑里开了出来,顷刻间,两道深深的 辙里灌满了浑浊的泥水。两个孩子乐得拍起了手。中年妇女笑了,两行泪水流下了 面颊。 拖拉机牵引着汽车缓缓朝大道移动,那妇女和两个孩子跟在后边。卜力目送人 车离开,转过头,这才发现了站在身后的石兰。 你……来了……卜力心头一热,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石兰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她两眼定位在卜力脸上。呆呆地,再也不能移开, 像是中了哪位武林高手的点穴法。好半天,好半天,仿佛是从梦魇中走出来。她长 吁了一口气,陡然间泪如雨下。她真不敢相信眼前黑塔般伫立的人曾是她的朋友, 她的丈夫。二十年,不到二十年的工夫,岁月的刻刀便把卜力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 割得沟壑纵横;风雨的硬笔便把那白皙细腻的皮肤涂抹得色同黑土。除了那双眼睛 仍然闪耀着鲜活、贮藏着昔日的青春外,他卜力简直就是一个地道的庄稼汉了,而 且是一个老庄稼汉。 往事不堪回首。卜力注视着石兰,脑袋里混浆浆的,像是车辙里翻腾的泥水。 见石兰那种极悲极恸的模样,卜力好想说几句什么,但还是说不出口。石兰泪眼蒙 癤,胸中的酸甜苦辣奔腾着,喧嚣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你,变了…… 剩下的那个年轻人目光转来转去,最后扫向卜力,问,今天,还收不收麦了。 收!只要不下雨车就不停,能抢收多少就收多少。卜力答,瞄了一眼呆视自己 的石兰,说,那位大妹子是个寡妇,拉扯两个孩子,今天不把麦子收完,明天也许 就泡了汤……话说一半,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低头,又扫了石兰一眼,见石兰 一脸茫然,他两手一摊,又说,你先坐车回家吧,告诉红豆,我收完马寡妇家的麦 子就回家。 石兰瞥了卜力一眼,还是没有吭声,踅身,默默地朝来时的道走去。卜力一直 盯着石兰扒上了汽车,才转过身去,攀上了收割机。在收割机上,他望着远去的汽 车,泪水也流了下来。 在村岔道口,石兰刚下汽车,就看见了候在那里的红豆。红豆见石兰下了汽车, 连忙几步冲向前去,拉着石兰的手满脸流笑:阿姨,你上哪去了,叫我前街后街地 一阵好找。石兰笑了笑,往怀里拉拉红豆,说,我去地里找你爸爸去了。 啊,那要走十来里路呢。红豆吃惊,说,真看不出,从美国回来的人也能走这 么远路。阿姨,你累了吧,快回家歇歇吃饭罢,我给你做了手擀面,鸡蛋酱,爸爸 说你最喜欢吃了。 石兰的眼里便涌出了泪,就知道卜力的心中还有她。 在院子门前,红豆突然收住脚步,回过头来,痴痴地打量着石兰,不出声,魔 症了似的。 石兰吃惊,问,你这是怎么了。 红豆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脸红红的,嘴唇嚅动着,终于开了口:阿姨,你 能告诉我,我妈妈是亲妈妈吗? 石兰两眼发直:怎么,你还有什么怀疑么?石兰问,禁不住心口怦怦乱跳,呼 吸也急促起来。多少年了,她总是想让红豆认她这个母亲,但在此时,她不知怎么 回答才好。 我看妈妈绝对不是亲妈妈。 为什么? 妈妈的墓碑上明明白白写着生于1950年,牺牲于1974年,我是197 8年出生的,死去四年的人怎么还能生孩子呢? 石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个问题的? 十多年前就想到了。只是问爸爸,爸爸说是;问队里人,队里人也说是;最后 我去问王连长,人家1955年就从部队到三队了,又是老八路,我想他不会撒谎, 可他也说是。你说这事怪不怪。怎么满世界的人都欺骗我呢? 石兰满脸绯红,额头沁出了汗珠,想了想,还是回避了,说,吃饭吧,阿姨饿 了。 听石兰这么说,红豆的脸红了。她不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前行,把石兰领进 自己家。 灶坑里柴火正旺,不时爆出噼啪的声响。锅台上放着一盖帘擀好的面条,锅里 的水哗哗响着。红豆把石兰让进里屋,连忙上炕,扯出一个枕头,说,阿姨,你先 倒一会儿,用我的枕头,干净。 炕头太热,石兰侧身躺在了炕梢。身体一挨火炕,周身立马涌起一股热流。好 舒服啊。石兰暗自思量,有多少年没睡过火炕了呢。意识一跳,猛可里,当年的事 儿又泛出脑海。 1974年那场山火之后,卜力受到警告处分,原因是他知道水水来例假而没 有给假。对此,卜力并不解释,也不感到委屈,他甚至觉得这样处理偏轻了些。在 那以后的许多日子里,他总是这样自己问自己:假如不是扑火心切,他能不能强迫 水水过河?假如了解女知青的特殊性,他能不能给水水假?不管怎样,他无论如何 也饶恕不了自己,他以为如果那天水水不上火场,就不会有牺牲的结局。沉重的负 罪感压得他整日耷拉着脑袋,形容一日比一日憔悴。他的生活不能没有水水,偏偏 又是他毁了水水。 卜力彻底变了。 全连的知青都以为他的消沉是处分造成的,只有石兰清楚他憔悴的真正原因。 连上的知青都知道卜力同石兰要好,也只有石兰清楚卜力心里爱的是谁。因此,当 几个女知青相邀石兰谈心,劝石兰多找找卜力,帮助他渡过困难期时,她嘴上应承, 实际却故意少接触卜力。石兰是个聪明的女子,凡事喜欢用心计。她明白卜力此时 的心境,明白水水死后造成的空缺是任何人也不能弥补的,当然也包括她石兰。与 其不适时宜地频繁接触卜力,莫如坐观其变,让时间之手解开他胸中的郁结。她认 为,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激情的年轻人,总不会为着一个死去的人而永 远封闭感情之门,何况她石兰也是卜力的好朋友,也是青梅竹马。 基于这种考虑,除了正常的接触外,石兰绝不主动找卜力,甚至有意躲开卜力, 尽管在那些日子里,她常常夜里失眠,总想接近卜力,用女性的温柔抚慰他的伤口。 她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坚信总有一天卜力会主动找上门来。她甚至有一种预感, 她与卜力的沟通应该是在水水的坟头。因此上,每每有空闲有机会,她都会到水水 墓前转转,跟水水说几句心里话,暗自祈求水水成全她。她横下一条心,在当时, 她觉得除了卜力,她决不会嫁给第二个人了。如果她知道她以后不但嫁给了卜力, 而且还跟了第二个男人,第三个男人,甚至是一个外国人时,她会为自己当年的誓 言而感到羞愧的。 终于,她头脑中凝固的那种预感降临了。 转过年来的农历八月十七日,是水水的生日。傍晚时分,石兰从老垦荒家中折 了几枝夜来香,独自一人走出连队,走向水水墓地。转过那片蓁蓁的小杨树林,远 远地,她就发现水水墓前有一个人。不用辨认,单凭直觉,她就知道那是卜力。她 的心中掠过一阵欢喜,琢磨着怎样打破僵局。 卜力不会忘记水水,也不会忘记水水的生日。他祭奠水水,为水水的坟头填土。 他一锨一锨铲去杂草,挖出黏乎乎的黄土,再一锨锨垒上水水的坟头。泪水同汗水 流在一起。当新土盖遍高高的坟包时,他直起腰,发现了站在大路边的石兰。 你又来看水水了。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石兰没有做声。她从大路上走了下来,靠近水水墓,把手中的夜来香摆放在水 水墓前,轻轻地,仿佛怕惊醒水水的梦。 卜力默默地注视着石兰,泪眼蒙?,面有愧色。石兰立起身形,转身,一双莹 莹的泪眼射向了卜力。 卜力心虚,嚅嚅地说,感谢你了,时时来看望水水……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石兰并不躲避卜力的目光,话一出口,禁不住泪流满面, 下意识地挪向卜力。卜力也正朝她移来,他们四目相视,谁也不说话。流泪眼对流 泪眼,相思人对相思人,在相距不足一米的位置上,他们各自收住了脚步。仍然是 谁也不回避谁,彼此能听见各自急促的气喘。他们就这样相持,足足有三分钟的时 间,猛可里,卜力喊了一声,伸出双臂把石兰紧紧地搂在怀里。石兰也紧紧地抱住 了卜力,嚎啕痛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姨,快吃面吧,过一会儿就糗了。红豆的招呼声截断了石兰的回忆,她怔怔 地扫了扫红豆双手捧着的一大碗手擀面,醒过神来,仰头又打量打量红豆,问,不 等你爸爸了? 红豆嫣然一笑:等他,等他得等到二半夜。从打我记事起,每逢麦收时节,他 就从来没有按时按晌地吃过饭,有时彻夜不归。不过,今天一准会回来。 石兰从红豆手中接过面条,瞅了瞅红豆,红豆会意,连忙走进厨房,又捧着另 一大碗面条走了进来,坐在石兰膝前的一把学生椅上。 石兰眼睛眯成一条线,细细的,长长的,问,你们平常都这样吃饭吗?连个桌 子都不放。 红豆扬脸,说,惯了,从我记事时起,就是这个样子,将就吧。阿姨你怕烫手, 就把碗放在桌子上。石兰点头,胸中却酸楚,想起当年她就是在这张桌子前复习、 就是从这张桌子前走进大学校园的情形,心中黯然,不知不觉放下了碗筷。红豆诧 异,便问,阿姨,你怎么不动筷子呢,是面条不好吃么?石兰摇摇头,说,吃吧, 别管我,阿姨不饿。红豆内心嘀咕,刚才还说饿,这阵子又说不饿了,真怪。这时, 窗外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而后,便是一声劈雷,惊心动魄,紧接着,噼里啪啦的 大雨点砸在了玻璃窗上。 石兰的心中就有些发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红豆,这是劈雷,你爸爸不 会出事吧? 红豆一笑,嘴角翘起,像一牙小月亮:不会出什么事,阿姨,你快吃饭吧,面 条都坨了。 石兰印堂间又凹出一个“川”字。她摇摇头,人往炕里一挪,又要躺下。红豆 睫毛忽闪忽闪,说,阿姨,你太累了吧,要不,我先给你放被,你进西屋休息吧。 未待石兰应承,红豆径直走进西屋,在炕前铺好被子,招呼石兰走进西屋。石兰见 仅有的一床被褥都铺在了一起,便问,被褥给我,你铺什么?红豆一扬眉,说,你 睡惯了床,冷不丁睡炕,怕硌。我已经习惯了,再说,我明儿个早上还起大早,挤 奶、送奶。 石兰舒展的眉头又聚在一处。她扯过红豆粗糙的手,心便隐隐作痛:告诉阿姨, 你爸非得养奶牛不行么?她说着又往怀里拉拉红豆,问,能告诉阿姨,你们有多少 存款吗?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担心红豆瞧不起自己。红豆并不介意,嫣然一 笑,脸上自豪出一种光泽,说,我们已经存了三十多万元了,爸爸说,这些钱都给 我带走。石兰鼻子一酸,泪水便盈满了两眼,说,你们的全部存款还不及阿姨的一 个零头呢。 红豆的两眼就有些怀疑,好一会儿,才说,有那么多钱,可咋花啊。石兰苦笑, 淡淡的,泪水滑出眼窝,爬在脸上,痒痒的,像蚂蚁。红豆凑上前去,想为石兰抹 去脸上的泪水,谁知,却被石兰一把拉进怀里:告诉阿姨,你喜欢阿姨吗?石兰问, 眼睛盯着红豆的眼睛,读着二十前的自己。 阿姨这么喜欢我,我能不喜欢阿姨么。 石兰激动,便把右脸贴向红豆左脸,喃喃地道,再告诉阿姨,你对阿姨印象好 么? 红豆受宠若惊,心里想,这个石阿姨咋对自己这么好呢,像亲妈妈。她这样想 着,回答也就轻松了:怎么说呢,我见了你,总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那种感觉。 啊……石兰两眼发直,面颊现出红潮。她想说,孩子,傻孩子,我就是你的生 身母亲啊。但理智又提醒她,现在还不是告诉红豆的时候。于是,她极力压抑自己 的情感,吞下了已经跳到喉咙的话。但一时间,她又无法回答红豆的问题,只好顾 左右而言他,说:红豆,你还没收拾碗筷吧?红豆瞄了石兰一眼,不情愿地说,那 我就先收拾去了。言罢,人便下了炕,走出西屋。 目送红豆走进里屋,石兰的两眼一闭,负罪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些年来,每想 起那件事,石兰总会谴责自己,而且她至今也想不明白,当年的她心肠何以那么狠 …… 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时,全连的知青都说只有卜力能考上好学校。但卜力 并不想参加高考,因为那时石兰怀孕。他想照顾石兰,何况,他还恪守着下乡时的 诺言,扎根北大荒永不回头。石兰同他想的不一样。石兰不甘心现在的处境,也想 发展自己,这样,在红豆满月之后,就开始复习,而且是拼了命似的。对此,卜力 不反对,并全力地照顾起红豆。只是,他也给石兰提出一条要求,希望石兰学成之 后,仍旧回到北大荒。石兰也答应了卜力的要求。 刚上大学的第一年,石兰给卜力的书信很频,也很长。她在信中向卜力讲述大 学里的一些事情,也讲述她所接触的一些人,但表达最多的,是她对卜力的思念之 情,她对红豆的关心之情,甚至有两次,她都做好了弃学归来的准备。等到了第二 年,她给家里的信渐渐少了,有时十天半月不见一封。等到了第三年,她给家的信 几乎是一个月也没有一封了。对于石兰的这种变化,卜力也不上心。依他的想法, 是越到毕业的时候,功课越多也越忙,石兰不给家里写信也是迫不得已。他不是没 往坏处想过,但无论怎么想,也没有想到1982年暑假归来,石兰同自己摊牌, 要办离婚手续。至于离婚的理由,石兰对卜力讲是她毕业后不能回农场,而卜力又 不想离开农场,如此,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她既不想过牛郎织女似的生活,那么离 婚便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了。而实际呢,却是因为同系一豪门弟子玩命似的追她,她 既中了那丘比特神箭,与他上了床,也不想再同卜力保持关系了。只不过,他们结 婚不到一年的工夫,那男的又在海南垒了一个窝。她一气之下走出国门,再嫁给一 个美国的商人。 面对石兰的离婚要求,卜力先是作了番劝解,当看到石兰已再无返悔之心时, 他也就坦然相对了。人就是这样,他想,当双方共居同一起跑线时,你可以是朋友, 你可以是夫妻,而一旦对方处于上游的位置时,那关系便会发生变化。这时,一方 强求另一方,显然非明智之举。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条件,那就是由他抚养红豆。 八月末,石兰要回北京了。那天早上,石兰特意为卜力煮了最后一餐手擀面。 卜力没有动筷。石兰见状,也放下饭碗抱起了红豆。一种留恋之情油然而生。他们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尽管她爱的是卜力,卜力爱的是水水,而且即使是 结婚之后,也总抹不去水水的影子。 父母的沉闷一点也没有影响红豆的情绪。坐在进城的汽车上,她又是秧歌又是 戏,逗得同车的乘客笑声不断。只是在站台上等火车的那几分钟里,她似乎有了预 感,一忽儿让妈妈抱,一忽儿让爸爸抱,亮晶晶的两只小眼睛里透出惊恐。火车进 站了,石兰把红豆递到卜力面前。红豆却死死抱住石兰脖颈,再也不肯松开,一双 求救的目光抓住卜力,小嘴扒麻似的哭喊,爸爸快拉住妈妈,爸爸快拉住妈妈…… 再耽搁显然要误车了,情急之中,石兰挣开红豆的搂抱,胡乱地把她塞进卜力的怀 中。出人意料,落进卜力怀中的红豆却止住了哭声。她怔怔地追着石兰的背影,嘟 哝出一句话:这回完了,我没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