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晚按惯例,知青们吃过晚饭,就聚在队房子里学习,学的是什么,没人记得 清,无非是“两报一刊”社论、评论员文章之类。等学完回到果园,早已月上柳梢 头、树下影扶疏了。 我走到看园草房跟前,没敢直接往里闯,先忐忑不安地朝屋里瞄了一眼。 小草屋静悄悄的,门窗没一点亮。 显然屋里没点灯。那时,小古洞山村没通电,连我们知青聚会学习,都点煤油 灯。在老华石这儿住这些天,晚上很少点灯,就是点灯,也不过是在小碟里放点油, 捻根棉花当捻儿的那种小豆油灯。 他们在屋里么?是醒着还是睡了?为什么一点声息都没有? 仄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还是死一般静寂。这时,一种我从来没注意过的声音, 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 一开始,我吃了一惊,惹起一阵剧烈心跳,过后听那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 响个不停,忽然想到有次老华石说过,这些天干旱,树上结的果太多,每天自个儿 往下掉。是喽,这不过是自然落果声而已。 是啊,有些事本是自然而然的,但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却可能心惊肉跳。 想到这儿,我不再害怕,故意放重脚步,拉响门扇,走进了屋里。 没人理我。 但我知道,他们都没睡。炕头一个,炕梢一个,都盘腿坐着,吸着旱烟。 我也不说什么,在二人中间爬上炕,拉开被褥,铺好枕头,就躺下准备睡觉。 合上眼好一会儿,睡不着,屋里满是旱烟味儿,但我也无法说什么。我知道, 对于农民来说,一整天的劳碌之后,能静静地坐在热炕头,“吧嗒吧嗒”抽袋烟, 可能也就算是他们最大也是唯一的享受了。更何况,今天的重逢叫二人可能都难以 入睡呢。 我一声不吭,仰面躺着,慢慢地竟觉得此情此景,倒也别有一番情致。几乎是 一片漆黑的小屋内,我的两边看不到人影,只能看到小小烟锅里的火,一明一灭。 这边灭了,那边亮起,那边灭了,这边又亮起,就这样明明灭灭,似乎要永远持续 下去,了无尽头…… 在这无声的交替中,我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 “哧哧,哧哧——” 我身子两边,好像炕席被什么有力的东西蹬踹,发出刺耳的撕裂声。 “吭吭,吭吭——” 我身子上空,好像两只野兽在争斗,发出低沉但致命的喘息声。 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恐地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向上瞅着。 开始我一无所见,好一会儿后,我慢慢看清,那是两个人,赤身裸体,跪在我 两旁。 两双胳膊隔着我,紧紧架在一起,相互角力。 这不是一般的角力,而是一种默默的,但拼死的肉搏。那其间扭结相缠的力量, 有如两头公牛的角抵,一旦爆发,似乎足以把这间小房的屋顶掀翻。 令人难解的是,这样可怕的角力,二人却好像事先约好,以我为楚河汉界,谁 也不肯碰到我,哪怕是轻轻一触也没有。 好久,好久,我们仨人就这么僵持着。 突然,一滴又黏又热的液体,“啪”地滴到我的额头上,然后又顺着我的太阳 穴流下我的耳廓。 接着又一滴……又一滴……我看得见,那是从二人紧紧抠入对方胳膊的指甲缝 中流出来的。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弄不好流血过多,要出人命的! “啊喀——” 我果断地、响亮地咳嗽了一声。 就像听到一声命令,二人同时松开手,躺回自己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