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曹海没去找高凌云,昨晚高凌云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宾馆,早上肯定 要多休息一会儿,反正一时半会儿他走不了。 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曹海又揣着一个红包在办公室里找到了黄县长。 黄县长依然在埋头批阅文件,见曹海来了,忙放下笔,站起来做了个请坐的手 势,客客气气地说,曹海,你真行,我刚陪客回来,屁股都还没有坐热,你就来了, 还是为儿子的事吧! 曹海忙说,是,是。 黄县长看着曹海急切的样子,呵呵地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不急不急,书 总是有读的,做工作有个过程嘛!黄县长有点“妆未梳成不见客,不到火候不揭锅” 的意味,边说边递给曹海一支烟。曹海诚惶诚恐地接了,见黄县长手里拿着一支, 就抓起桌上的火机,殷勤地为黄县长点了火。黄县长很满意地吸着烟,转身往里间 去了,黄县长的办公室是个套间,里间是个休息室。 曹海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见时间尚早,汇报工作的局长们还没来,得赶紧把红 包送出去。听黄县长的口气,招呼可能已经打了,儿子读一中的事有希望了,他迅 速地瞥了眼那摞信封,昨天放的那个红包不见了,他心里一阵窃喜:黄县长到底还 是拿了,他赶忙掏出红包如法炮制,刚收手,就见黄县长从里间出来,递给他一个 考究的紫砂杯。曹海说声谢谢便双手接住,他知道这是黄县长给他泡的茶。曹海把 紫砂杯捧到眼前,但见杯中条索紧直,叶尖齐整,叶片嫩绿,汤色明亮,曹海用鼻 子夸张地吸着茶杯上袅袅升起的水汽,一股馨香沁入鼻腔。小抿一口后,含在嘴里 旋动片刻,才缓缓咽下,柔声恭维道,好茶好茶!原先闲暇时黄县长也为曹海泡过 茶。曹海喜欢喝茶,想不到黄县长还记得他这个爱好。曹海心里像喝了米酒吃了蜜 糖,舒坦极了。这当儿黄县长又折回里间提出一盒茶叶递给他,说,曹海,这茶叶 你拿去喝。又朝门外喊,孙秘书,你过来一下。曹海接住茶叶时,孙秘书已经进来 了。 黄县长指着桌上的那堆信件说,把它处理掉。 曹海的心突然收紧了,怦怦直跳,眼看着孙秘书抱着那摞东西就要出门,惶遽 间,突然叫了声,孙秘书。 孙秘书止了步,扭头好奇地看着他。 孙秘书,信…… 姓什么?孙秘书有点莫名其妙。 哦……姓曹,叫曹海,原先…… 我晓得,你是曹师傅。孙秘书说着出了门。 我有急事,您忙。曹海打声招呼就想走。 黄县长觉得曹海的话有点突然,正要说什么,桌上的电话响了。这个电话接了 约五分钟。曹海看到黄县长接电话时背对着他,声音很小很暧昧。他心里很毛躁, 火烧屁股地想走,又怕失了礼貌,只好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地定在那里。黄县长 放下电话,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像流星一样在他脸上稍纵即逝。他对曹海说,你去 找找教育局的一把手邬局长,你儿子的事我已经给他打了招呼。 曹海心里一喜,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就出了门。 曹海来到孙秘书的办公室,见他脚下放着两捆要处理的报刊杂志之类的废品, 看样子是刚捆好的,就说,孙秘书,这东西卖不卖? 什么卖不卖,曹师傅想要就拿去。孙秘书很大方地笑了笑,那笑很有几分神秘, 好像得了横财一般。 仿佛有片暖意从胸间腾起,曹海双手提起废品,试了试,说,那就多谢了,以 后有机会请你喝酒。 孙秘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免了免了,这点事还值得喝酒啊! 八月底的东荆县城,青天浩瀚,白日其间。中午的时间依然很热。绵长不尽的 热浪一波接着一波地在做垂死挣扎。曹海提着两捆废品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了家, 顾不上擦把汗,把废品抖开,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红包。 肯定是孙秘书拿了。这小子! 曹海想去找他谈谈,非分之想不可有,不义之财不可贪,你不动脚不动手凭什 么拿人家的红包,你还讲不讲点义气,讲不讲点良心!他正要出门,被香香叫住了 :快吃午饭了,还到哪里去? 我去找孙秘书。曹海很有几分不平。 孙秘书是谁?香香有点好奇。 黄县长的秘书。曹海有几分不屑。 找他干什么?香香刨根问底。 曹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不能去,不能去,香 香连忙阻止,你要是去了不是打人的脸吗?再小的树也有皮,再贱的人也有脸,何 况他是县长秘书!再说,你又没有看见他拿那个红包……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拿了, 两千块钱又算什么呢! 香香晓之以理,举重若轻,曹海睁大眼睛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地说,儿子的事 黄县长已经答应帮忙,并且给教育局的一把手邬局长打了招呼,我是想把这两千块 钱找回来送给邬局长。我们没钱,有钱哪个还在乎这两千块呢! 不找不找,我再给你两千不就行了。香香说得十分干脆。下午,曹海来到邬局 长办公室,邬局长正端坐桌前,双手捧份材料在看。邬局长五十出头,中等身材, 戴一顶不大合型的假发,显得有点滑稽。大约是熬夜所致,他的面色幽暗苍老,像 一张年代久远的宣纸,两只眼袋鼓鼓囊囊的,里面像装满了水,下面是又小又趴的 鼻子,像只黑黄色的蚂蝗叮在那里。只有一双不大的眼睛尚灵动能语,显示着在政 坛历练出来的那种精明与机警。 曹海自报家门,说明来意。 邬局长平和地说了声,请坐。就起身倒茶。吸取先前经验,趁这当儿,曹海把 红包毫不掩饰地放在办公桌中间,邬局长回到座位上,眼里突然亮出一道尖细的光, 略带埋怨地说,曹经理,你的事是黄县长亲自打的招呼,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边说, 拿起红包漫不经心地在手心掂了掂,然后又漫不经心地往原处一丢,曹海的心咯噔 了一下,忙说小意思,小意思,喝杯茶,喝杯茶。他生怕邬局长不收红包。 邬局长嘿嘿笑了两声,就迫不及待地做了总结:这样吧,曹经理,你去找找印 彩霞副局长,她是分管招生工作的,我已经给她打过招呼了,我下午还有个会,你 看……邬局长边说拿起刚才那份材料晃了晃。 邬局长快人快语,也没说不收红包,曹海心里感到几分踏实,几分轻松,出门 时,本能地回头一瞥,眼睛便叼到了一个细节:邬局长正用两根手指钳住红包快速 丢进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