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逢春花园位于汉江边上,是个高级住宅小区。 曹海找到A 区B 栋三单元十一层,才知道这栋楼是复式楼,都是单门独户,十 一层相当于其他楼房的二十二层,而且十一层是顶楼。按按门铃,没有反应,下楼 时在电梯间碰到人问了问,都说不知道主人是谁。 曹海既来之则等之,一定要等到印局长回来,把儿子读书的事弄个明白。他先 到小区各处转了转。小区很大,街心有个广场,广场周边全是不知从哪里被腰斩了 移过来而后又蓬勃起来的大树。来广场散步、打太极拳的人很多,到十一点左右才 渐渐散去。曹海徘徊复徘徊,又转了一会儿才上楼去,按门铃,仍然没有动静。他 感到很无聊便试探着往楼梯上走去,走了一截就走不通了。上面是就着楼梯走道搭 成的小阁楼,凌乱地堆放着一些旧家具。昏暗的廊灯下,能看到角落里挂满蜘蛛网, 对着阁楼的墙面上有一个扇形窗口,偶尔有风灌进来,把蜘蛛网吹得摇摇晃晃。踏 上一截柜子,可以趴在窗口看到楼下的景象。 这时候,他看到小区的门口进来一辆轿车,保安举手敬礼后打开电动门。轿车 沿着卵石路缓缓开进来,快到B 栋三单元时灯光远近地变换几下后,便无声地停在 一棵大树下。过了片刻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个人令曹海的心狂跳不已,一时间连呼 吸都有些窒息。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攀住窗沿,而另一只手则掩住胸口。 这个人是黄县长! 他看到黄县长左右看了看,便快步朝楼梯口走过来。曹海赶紧从窗口撤下来, 蹲在阁楼里不敢动弹。他不知道黄县长夜半三更到这里来干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到 哪一家去。西谚说,一个人白天是天使,晚上可能是野兽。黄县长到底是天使还是 野兽呢……电梯上升的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电梯停在了十一层,曹海的心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电梯门缓缓开启时,有金属轻微的摩擦声。 黄县长走出电梯,镇静而从容。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去掏钥匙,接下来是 钥匙转动的声音,门锁轻微的一声吧嗒,便开了,人一闪身,门又轻轻地扣拢。曹 海迅速溜到门口,耳贴门缝,先是听到零乱的压抑的呼吸声和女人细碎的埋怨声, 随后又是一声吧嗒,好像是关房门的声音,再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一切归于宁静。 事情既然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曹海就越发想把这出戏看到底。不知过了多久,他 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无法支撑哪怕来自自身的重量,最后竟然恍恍惚惚地坐在 门框边睡着了。 曹海做了一个梦,一个美丽而浪漫的梦。他梦见自己走进了一栋 豪华别墅,一股慵懒的带着一丝甜味和一丝酸味的气息迎面袭来,他迫不及待地朝 卧室走去。卧室门虚掩着,床上空无一人,他向前走了几步,背后突然贴上来一个 温暖的胴体,隔着衣服他感觉到了她的乳房紧紧贴在他的背后,坚挺而柔软。他转 过身,她一下子滑进他的怀里,真丝睡衣无声地褪下来。他抱住她,两张嘴巴紧紧 地焊在一起,他们的舌头相互探索着,似乎要把生命从对方的身体里吸出来。不知 过了多久,双方都感到有点窒息了,才相拥着倒在床上。两个人在床上滚得一塌糊 涂,活脱脱地融化在一起,仿佛等了一万年才如愿以偿地得以涅槃,然后重生,再 次涅槃,几番生生死死,几度水里火里…… 先是一声吱扭,接着是一声咔嚓,声音很轻,但曹海还是被惊醒了,蒙眬中他 看到黄县长手提公文包泰山压顶似的站在他面前,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目光如 烙铁。曹海正欲起身,黄县长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电梯口。 我等了您一夜。曹海有些惊慌失措。说完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感到这句话不妥, 于是马上纠正道,不是等您,是等教育局的印局长…… 曹海的这句话简直就是往黄县长的那蓬火上浇了一瓢汽油,火势一下蹿起老高。 黄县长愤怒得像一头狮子,在过道里走过来走过去,片刻,才有些结结巴巴地低声 吼道:什么印局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里哪有什么印局长?……你、你 是不是得了梦游症……黄县长紧握拳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把曹海变成鲁提辖脚下 的镇关西。 您让我找邬局长,邬局长让我找印局长,后来门卫老张说……不,不……不是 老张说的!曹海记起了老张的叮嘱,马上改口道,我是听别人说印局长就住在这里 ……曹海知道自己闯了豁子犯了禁忌,颤簌着差点把一泡尿尿到裤子里。 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两人都没有作声,四周陷入了一阵古怪的宁静中,静得 能听到各自的心跳。 哦……还是为儿子读书的事吧……黄县长似乎回过神,语气缓和下来,你这就 不对了,这事交给邬局长办就行了,我亲自打的招呼,还用得着你到处求爷爷告奶 奶吗?再说,这里也没有印局长啊……这房子是我一个朋友的,他从海南回来,特 意让我过来陪陪他,我们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彻夜长谈,你说该不该? 尽管黄县长说得很真切,曹海就是不信。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楼下车前,黄县长驾轻就熟地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斜身 推开后面的一扇车门,说,上来,我送你回去。 曹海仰头看了看天,启明星刚刚升起,月光很淡,像水一样流泻在地上,周遭 一片宁静,远远近近有薄雾在巷闾间和树丛里缭绕浮动。他想等黄县长走了,再上 去看看,看看这房子里究竟住的是谁。便说,您走吧,还早,我走回去。说着顺手 关了车门。 车往前滑行了几米,又无声地停下来。黄县长探出半个头压低声音喊,曹海, 走回去要个把小时,还是上车,我送你回去!声音虽低,却是不容置疑。 曹海紧走几步,很无奈地坐在车后排。 过去老是你为我服务,今天总算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为你服务一回。黄县长一 边开车,一边很诚恳地说。 让您送我,心里很有些不安。曹海不胜惭愧。 有什么不安,回去好好给我待着,等消息就行了。黄县长又安慰他说。 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宏达路。路过菜市场时,曹海忽然说,我就在这 里下,带点菜回去。车戛然而止。曹海下了车,弯腰对车里黄县长说,谢谢您,儿 子的事麻烦您了!黄县长表情冷峻地笑了笑说,还不放心啊!就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