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巴州后,何兰成天沉默不语,她为在五年内超越张英的誓言而苦恼着。她 客观地分析了自己的实力,也作过种种设想。靠和丈夫打工,只能糊口,永远都不 可能致富的。张英嫁了一个教授,自己何不嫁一个大款呢?但自己如今人老色衰、 残花败柳,没哪个冤大头瞧得起自己了。她后悔自己当初目光短浅,怎么就嫁了这 个只有一身蛮力气、憨得一天放不出两个屁的傻子呢?物质是第一性的,青梅竹马 又怎样?能当别墅、能当小车么? 想起聚会上同学们对张英的赞誉和羡慕,她愤愤地骂他们都是些低素质的势利 鬼。陈远劝她说,人都有各自的命,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像学生时代那样争强好 胜有什么意义呢?何兰却说,我何兰就是好胜,我的字典里没有输字。这辈子不超 过张英,我死不瞑目! 是的,何兰就是这么个不服输、不认命的人。按照何氏族谱,她属正字辈,出 生后,父亲按何家传统给她取名为何正兰。上初中后,她渐省人事,认为兰、难同 音,正兰就是正难,太不吉利了。初中二年级下学期,她不顾父母及家人的反对, 把自己姓名中的正字去掉,改为何兰,谐音就何难,以表达自己不畏艰难险阻、藐 视一切困难的勇气。陈远知道她的个性,见她如此固执,也不管她了。 这天晚上,读小学的儿子陈捷为用扬长避短写一段五百字短文的家庭作业困惑。 何兰为儿子作了提示后,如梦方醒地一拍桌子说,对,扬长避短!自己不是有文学 之长么?为什么不在此方面发挥优势呢?初获作家头衔时,打工所在的建设公司项 目部常常将起草的各类文件请自己润色;工地周边的中小学不时请她去作写作辅导 报告;《巴州文学》也接二连三地刊载她的作品。有一个月,她的讲课费、稿费加 在一起竟超过了在工地上打工的工资。这真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啊!想到这里,她兴 奋起来。文学比数学高雅,作家比教师崇高,你张英算老几?我要通过自己的奋斗 成为王蒙、莫言、贾平凹那样名振天下的大作家!到时何愁别墅,何愁小汽车,何 愁美女一号的荣誉? 何兰决定通过文学这条捷径击败张英,她在写作上更加勤奋了。像当初为获得 作家头衔而奋斗那样,白天她为丈夫打好下手,夜深人静的时候,便独自专注地在 文学的海洋里游弋,常常熬到凌晨一两点钟。长期的打工生涯使她阅历丰富,加之 她思维敏捷,文笔流畅,一篇篇以打工为背景的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连同她的 名字不时出现在县、市、省级的报纸及一些文学刊物上,稿酬也源源不断地寄来, 她再度名声大振。 何兰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眼睛熬红了,人也瘦了一圈,可却乐此不疲。陈 远心疼她,且见稿酬也不少,劝她就不要打工了。她便趁机脱离施工队,当起专业 作家来。她分析了一些知名作家的成长历程,并为自己定下了三步走的发展计划。 首先,不断在各类报刊上发表文章,以进一步扩大自己的知名度;第二步,在知名 度较大的基础上,伺机进入报刊社做一名专职编辑;第三,在专职编辑的岗位上不 懈努力,逐步走上副主编、主编的位置,然后在此岗位上一展宏图。本省《綦城文 艺》的主编刘文侃就是以一名医院的保安员为起点,经过自己的奋斗而逐步成长起 来的。这家伙前年写的三十集言情电视剧本《綦水长流》被省电视台采用后,一下 就获得了十五万元的稿酬!还有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风雪》的作者晓初, 其发展路子也与他大同小异。 发展的路子确定了,她便沿着这条路艰难地攀登。长期的伏案写作让她的视力 减退,经常失眠,面容也日渐憔悴。然而她却无怨无悔,勇往直前。功夫不负有心 人,一年过去了,随着文章发表数量的增多,她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她觉得,她的 第一步已如愿以偿地实现了,可以走第二步了。这天,她从网上获悉了《棠城周刊 》招聘副刊编辑的信息。招聘中所列的条件对她并不苛刻,她十分欣喜,兴致勃勃 地赶到棠城应聘。考官见到她后惊讶地问,你就是作家何兰?她谦逊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按程序进行考核,考官对这位名人特别关照,她一路过关斩将。可到外语 笔试时,她傻眼了,她一个偏远山区中学的高中毕业生,外语水平实在上不了台面。 考官阅过她的试卷后只好惋惜地说,这太遗憾了。何兰只得打道回府。然而她并不 灰心,一面继续勤奋地写作,一面等待机会。不久,本县的《巴州日报》招聘一名 记者。她什么条件都合格,就是年龄超过了三岁。再后来南川市的《旅游旬报》招 聘一名助理,何兰得知消息后打电话去询问具体事宜。接电话的碰巧是主编本人。 当何兰自报家门后,主编问,你就是何兰?写散文诗《高高的塔吊》的名作家?何 兰作了肯定的回答后,主编又问,你愿意屈身到我们这家小报来当助理?何兰再次 作了肯定的回答。主编高兴地说,你真的愿意来,一切考核程序都免了,三天内, 持身份证来报社报到。何兰答应了一声,好的!两天后,何兰兴冲冲地到了报社, 主编热情地接待了她,还说,有了你这大作家做助理,相信《旅游旬报》将办得更 加出色。何兰谦虚地说,文学创作和当助理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以后还要好好地向 主编学习哩!主编要求她用普通话交流,何兰就说普通话,可她是个大舌头,说普 通话的是、十之类的词语时,舌头怎么也卷不过来,发出的音就不准确。主编指出 了她普通话的缺陷,要求她按音标标准发音。何兰试了几次,可怎么都发不标准。 主编失望地说,我们南川旅游业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你的普通话不适合助理的 工作。何兰又落聘了,接下来的几次招聘,何兰也都因年龄、学历等不同原因未能 如愿。 两年的时间飞快就过去了,何兰三步走的发展计划,在第二步就卡了壳,她再 度陷入苦恼之中。 然而何兰就是何兰,苦恼之中,她想起邻省的女作家田红因写了一本畅销书而 获得一百多万元巨额收入的事来。如果自己能像她那样,该多好啊!可自己的作品 能畅销么?犹豫中,她分析了自己的作品,认为每篇都是第一流的,否则就不会发 表出来,自己也不会这么的有名。而且她固执地认为,就文学作品而言,单纯从其 本身很难分出高低的,名家就因为有名,而作品很容易成为经典,而经典作品又使 作家更加有名了。无名者的作品很难问世,而一旦有名,作品也就容易出来了。自 己初涉文坛时,不少作品受冷落,成为作家后,便都发表了出来,而要有名也要借 助于作品。这就是时势造英雄和英雄造时势的辩证法。悟出这个道理后,她便决定 以出书的方式来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同时像田红那样捞一把! 她将自己这些年来发表的诗歌、散文、中短篇小说收集起来,粗略作了统计。 嘿,竟有一百多万字!与出版社衔接后,她将这些作品汇编成诗集《横山恋歌》、 散文集《高楼在这里矗立》,以及中短篇小说集《联成山庄》出版发行。一切准备 就绪后,出版社要她先将印刷费五万元打到他们的账户上,之后才开机付印。这是 一笔不菲的开销,她同陈远商量,陈远说,现在各行各业竞争都很激烈,你的那些 作品能否畅销,其实很难预测。你忘了?那年我们在深圳打工时,遇见的那个叫刘 伟的青年诗人,借钱出版了诗集后,销售不出去,债主追债。刘诗人无法,只得在 街头为人擦皮鞋,擦好后不收费,只求顾客买他的诗集。我劝你还是再慎重考虑考 虑。可何兰决心已定,不听丈夫的劝告,竟瞒着他从家里攒下来准备买房的存款中 悄悄取出五万元来,付给了出版社。 两个月后,三本书印刷完毕。发行那天,何兰花了五千元请了乐队和县作协的 刘主席、评论家康洪等知名人士捧场,在县文化广场举办了隆重的新书签名发售会, 场面搞得很热闹,可结果各种体裁的作品总共只卖出了一百多册,销售收入还不够 所花的费用。此后,发送到省内外各书店的书销售情况也很不好。半年过去了,售 书的收入总共仅六七千元。再过了半年,售书收入也不满一万元。 何兰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