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丈夫死了,何兰没法再当石工,从张英家回到工地后,她便向项目部辞了职, 回到横山陈家沟的老家。她的公公早已辞世,婆母两年前去了武汉,跟着女儿女婿 过日子。因年迈体弱、行动不便,就连儿子陈远意外身亡也没回来看看。在老家, 和何兰最亲近的,只有一个和她的家相隔一个小山头的远房幺婶。她送给了幺婶一 件价值五百多元的皮大衣,幺婶为此感激不已。在老家呆了半个多月,她又拿出三 千元钱对幺婶说,她托朋友在新疆找到了一份工作,路途遥远,至少要半年才能回 来。这三千元钱作为儿子陈捷的生活费,拜托幺婶为陈捷保管着,按月向学校缴纳。 安排好后,她辞别了幺婶,悄悄去了省城。在省城,她花了一百元钱,找办假证的 不法分子,用自己的相片以周兴珍的名字和杜撰的住址办了一张比自己实际年龄小 五岁的假身份证。她持这张假身份证去了邻省的宜都市。 宜都是一个重要的工业城市。这些年国家搞西部大开发,在一系列优惠政策的 激励下,这个城市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何兰到了宜都后,以周兴珍的名义,在一个 建筑工地谋到了一份给脚手架扣件刷防锈漆的工作。这工作虽然劳动强度不大,但 很辛苦,油漆的气味很难闻,且工资也不高,可她安心地干起来。干了不到两个月, 她就和这个工地上至项目经理、下到门卫都混熟了。 她性格开朗,为人豁达,不时给人小恩小惠,从而得到大家的好感。工地上的 老老少少都称她为周姐。 宜都气候炎热,蚊子特别多。门卫员赵老头儿年龄较大,免疫力低,被蚊子叮 咬后,身上的疙瘩久久不散,他用手抓挠后便感染化脓,到附近的医院打针吃药, 也不见好。何兰就在工地附近的荒地上拔了些天地光、野菊花、酸咪草等药物熬成 药水,叫赵老头儿擦洗患处。洗了半个多月后,赵老头儿身上的脓水便渐渐消失, 再洗十来天,那些化脓的疙瘩就慢慢结疤,最后痊愈了。赵老头儿感激不已,说, 周姐,真不知朗格感谢你才好呢?何兰说,赵师傅,你比我年长,叫我姐就折煞我 了,你就叫我小周吧。于是赵老头儿就改口叫她小周。 这个月领了工资后,赵老头儿买了一套价值两百多元的衣服送给何兰以示感谢。 何兰最初假意不收,最后说,既然赵师傅真诚相送,我就领情了。之后,他们之间 的关系更密切了。交往中,何兰谎称说,她以前的丈夫是个在建筑工地搞砌砖的包 工头儿,挣了点钱后找了个年轻妹儿,就一脚把她给蹬了,七岁的孩子也判给了他, 现在她孤身一人过。赵老头儿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劝她说,你还年轻,重新找个 男人过日子吧。何兰说,就是没有合适的。赵老头听后默默无语。几天后,赵老头 儿对何兰说,小周,外架班的赵莽子是我死去兄弟的儿子,人长得不好看,又没读 过什么书,但为人老实,成家过日子还是可以的。如果你不嫌弃,我可以给你们作 介绍。何兰红着脸,羞答答地问,他多大年纪了?老赵头儿说,这个月八号就满三 十岁了。何兰摇着头说,这不恰当,我已经三十三岁了。赵老头儿说,朗格不恰当, 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只要你没意见,莽子那头我去说。何兰红着脸不说话。 第二天,赵老头儿兴冲冲地找到何兰说,小周,莽子愿意同你耍朋友。何兰内 心欣喜不已,嘴里却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赵莽子大名叫赵志明,三岁时死了父亲,五岁死了母亲,是跟着舅舅舅妈吃受 气饭长大的。读到小学四年级后便辍学回家,帮舅舅舅妈做农活儿。他虽然吃受气 饭长大,可却长得粗壮结实、虎头虎脑的。十七岁那年,赵老头儿把他从舅舅家带 出来,先在工地上做杂工,后来又当架子工。他幼小失教,行为鲁莽,不会料理自 己的生活,更不懂人情世故、待人接物,且年纪轻轻就染上了嗜酒的毛病,挣来的 钱都用在喝酒上了。架子工属高危作业,白天不准喝酒,他就在晚上把自己灌得酩 酊大醉。赵老头儿多次以长辈的身份教育过他,可收效甚微,以致三十岁了仍光棍 一条。何兰到工地不久便了解到这些情况,就把目光瞄准了他。要不,她才不会去 和赵老头儿套近乎呢。两天以后,赵老头儿来问,小周,考虑得如何?何兰扭扭捏 捏地说,先接触一下再说。 于是何兰就和赵莽子接触了起来。何兰早有预谋,接触不到一个礼拜,赵莽子 就上了她的床。此后二人便如胶似漆地黏糊起来。赵莽子活到这么大才尝到女人的 滋味,那幸福甜蜜感只有他才知道。如此厮混半个月后,何兰对赵莽子说,小赵, 我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么偷偷摸摸的多不好,就早点把结婚证办了吧。赵莽 子已被她的爱弄得云里雾里,听了何兰的话后,毫不犹豫地说,要得要得。 这年头办结婚证明就像在农贸市场买把空心菜那么简单。这天,二人在婚姻登 记所出示了身份证,填了一张表,照了一张双人照,缴了五十元的手续费后,仅半 个小时就完成了所有的法律程序,领到了红彤彤的结婚证书。除了赵莽子的伯父外, 两人的亲朋都远在老家,他们又是如此的闪婚,所以婚礼非常俭朴。到工地附近的 农家租了一间十二平米的厢房作新房,请项目部的管理人员和外架班的工友们到附 近的火锅店吃了一顿火锅就算了事。赵老头儿高兴地说,这下我总算对得起我那死 去的幺兄弟了。 婚后,在所谓的周姐的督促下,赵莽子不仅改掉了嗜酒的恶习,整个人的精神 面貌也大为改观。平时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一下班就脱掉锈斑斑的工作服,换 上干干净净的T 恤衫。工友们都说赵莽子福气好,找了个好老婆。赵老头儿更是乐 得合不拢嘴。 何兰还特别关心赵莽子在施工中的安全,说,架子工的安全风险大,千万不能 掉以轻心。照规定,凡在两米以上高处作业时,操作者都必须拴安全带,而实际操 作时工友们都不愿拴,说拴上后活动范围受限,不方便了。但为了应付安全员的检 查,他们一般都把安全带佩在身上,来检查时,就按操作规章拴上,安全员一走便 解开。何兰要求赵莽子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按规定把安全带拴好,说,你要对自己 的生命安全负责,我们的生活才开始,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说得赵莽子服服帖帖的, 说,周姐太关心我了,我一定听你的。 何兰不仅嘴上说,而且还付诸实践。每天下班后,她都要把赵莽子的安全带检 查一遍,看带子是否结实,连接扣是否灵活、牢固。早上上班时还一定要亲手把安 全带交给赵莽子。有天早上,赵莽子接过安全带时,觉得带身有点湿润,似乎还有 点异味,可生活在新婚甜蜜中的赵莽子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更多地 想这件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这天上午,项目经理接到安监站王工的电话,说他将于明天下午来项目部进行 例行安全检查。安监站权力很大,一旦发现施工现场存在安全隐患,便会发出限期 整改的通知书。若到时整改不到位,轻则罚款,重则勒令停产整顿。一个建筑面积 五万平方米的工程,停工一天至少会造成两万元的损失,所以项目部很怕安监站, 每当接到检查通知后,都如临大敌般地先对现场进行一番自查,以作好充分的应对 准备。 项目经理放下电话后,立即找来安全员、施工员等人,将施工现场的各环节检 查了一遍,并立即安排人员对安全隐患进行整改。末了,发现B 栋十九层34轴间挂 着的热烈欢迎安监站领导来项目部检查指导工作的大幅标语中的欢字的上半部分被 风吹得耷拉了下来。此时赵莽子正从这里路过,项目经理拉着他,指着楼上的标语 说,赵莽子,你娃赶快到十九层去把那个欢字贴好。 赵莽子答应了一声,要得。便带上安全带,搭乘施工电梯去了十九层。到了十 九层后,他来到标语端头,拴好安全带,便探身去贴那个欢字。他在衬布上糊上胶 水,将那欢字的上半部回位后,用手掌慢慢地将其熨平。此时,一阵狂风猛地刮来,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脚下一滑,身体重心偏离了脚下的防护架,人就整个地往下 坠。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被安全带吊着,悬空挂在了外架上。他回过神来,庆 幸自己拴好了安全带,要不,从十九层落到地面,就再也见不到周姐了。 在地面遥控指挥的项目经理见状大惊,呼叫道,莽子你莫慌,我们立即来救你。 说罢带着安全员等人飞快地向施工电梯奔去,登梯后令电梯司机直上十九层,然而 施工电梯刚爬上四层,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根承载着赵莽子生命的安全带断 了!赵莽子直端端地从十九层坠了下来……可怜结婚不到两个月的赵莽子就这样悲 惨地离开了人世。 赵莽子坠地时,何兰正在材料库旁的地坝边和另一名女工刷扣件的油漆,一个 外号叫孙大脑壳的架子工匆匆赶过来,大声喊道,周姐,莽子出……出事了!何兰 闻言一怔,问道,出什么事了?孙大脑壳答道,从……十九层掉下来了。何兰脸色 骤变,问道,真的么?孙大脑壳肯定地点了点头。刹那间,一丝看不见的冷笑从何 兰的脸上掠过,与此同时,她将手中的油漆刷往地上一扔,声嘶力竭地叫了声,天 啊!然后昏倒在地…… 赵莽子坠落身亡的直接原因是安全带断裂,所以事故的调查分析非常简单,接 下来进行善后处理。处理分两个层次进行,首先是建筑工程公司向提供安全带的劳 保用品供应商索赔,安全带的使用年限是三年,而赵莽子使用还不到一年就断了, 这显然是产品质量不好,供应商起初不服气,说他们的产品都是经质监部门检查认 可的,从未出现过类似的问题。然而事实在那里摆着的,无奈,只得承担了经济赔 偿责任。 接下来,是赵莽子的直系亲属周兴珍向建筑公司索要抚恤金。同陈远在巴州因 工死亡一样,建筑公司主动提出了私了的方案。可为赵莽子的死伤心得一连两天都 没吃饭的周兴珍哭哭啼啼地说,钱买不到人的命,我要我的小赵……不管公司开出 多高的抚恤金她都不认可。工友们都说,赵莽子娶了个重情重义的女人。闹了几天 后,公司给赵老头儿一千元的好处费,让他来做周兴珍的工作。赵老头儿对何兰说, 小周呀,我是你的大伯父,你就听我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莽子的命不好,你就 在处理协议书上签个字,让他早点入土为安吧。何兰这才停止了哭泣,说,既然大 伯父都这么说,我就签字吧。还说,小赵虽然死了,可我永远是您老的侄媳妇,将 来您老了,我也会孝敬您的。直感动得赵老头儿泪水涟涟。 有处理陈远善后的经验,何兰轻车熟路地从这个建筑公司领到了九十万元的抚 恤金。手续办完后,她给赵老头儿买了两瓶绵竹大曲酒,说,那九十万元是小赵用 命换来的,我不会动用一分钱,我把它存起来,作为您将来安度晚年的费用。忠厚 的赵老头儿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何兰把自己的衣物及其他日用品打成一个 大包交赵老头儿保管,说小赵走了,对她的打击太大,她想回娘家休息一段时间, 再来打工。赵老头儿说,那你就安心地回去吧。 当天下午,何兰乘长途汽车离开了宜都。汽车开动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盘算着,再做一单这样的生意,就别墅有了,豪车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