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人说人一生的命运是呈波浪形前进的,走运的时候你是在波浪巅峰上,败运 的时候你是在波浪低谷上。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和梅茜是在春天订的婚,到了秋天, 县纱厂里招工,由于在纱厂工作的堂舅的周旋,凭着高中文化我进入了纱厂。八十 年代中期,工人在社会上还是有相当地位的,能当上工人这意味着我已彻底跳出农 门,从今不再受那种田的苦,在当时看来,我这辈子的命运已彻底得到改变。上班 后,几个年龄相仿的同事经常在一起谈论找对象的事,最后我们达成共识:娶农村 的一定要漂亮的,娶城里的一定要有工作的。听着同事们的议论,我心里不禁泛起 了嘀咕:现在自己混出来了,梅茜能配得上自己吗?她虽说漂亮,可是在那方面有 污点!那些日子,我仿佛有点神经过敏,一听到关于女人贞操方面的话,头便嗡嗡 直响。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这婚事必须吹掉。 不久,马爱民这家伙来了。那天晚上他来到我家里,并且腰里揣着两瓶酒。因 为是星期天,我从县里刚赶回家,趁着刚上班的高兴劲儿,我弄了四个菜和他喝了 起来。那天我和马爱民都喝醉了。喝酒的时候马爱民一直劝我别和梅茜退婚。我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的事你小子少管。”“云峰,对于你的高升我深表祝福, 但是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要奉劝你一句话,你和梅茜的事儿要三思而后行。”我说 :“我和梅茜结合有两大坏处,一是我在城里上班她在家,这样‘一头沉’对今后 的生活和工作都没好处。如果在厂里找个和我肩膀头一般高的,连今后的孩子也都 跳出农门了。二是她过去的名声确实玷污了我工人的身份。” 马爱民说:“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她那么好,你不要,我追她。”我讥笑 道:“你爱咋办就咋办。” 马爱民走后,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母亲思考了好久说道:“别那样, 孩子,你都多大了,找城里的容易吗?你找个城里的,必定得在城里安家,可是咱 家里这么穷,拿啥给你买房子?再说穷攀富是会经常受人家的气的。”父亲则吸着 烟不说话,我知道父亲心里对这事也有点犹豫。 见父亲不阻拦,我下定决心,必须将这亲退掉。 按照豫东农村的风俗,男女订婚后,如果女方提出退婚,女方必须将男方订婚 花费的彩礼完全退还男方。如果男方提出退婚,女方则可以完全将男方的彩礼据为 己有。和梅茜订婚,我家花去近一千块钱。在当时一千块钱就是我家二年的总劳动 收入,如果白扔给梅茜,我确实感到心疼。怎样才能把一千块钱的钱物让梅茜家退 还给我们,为此我大伤脑筋。为了讨回自家的彩礼,我开始变着法子行动了。我实 施的第一次计划是和梅茜约会。我让三姨捎信说,农历十一月初四,我和梅茜在柳 集东头的红星服装店门前见面,我准备为她扯两身好布料做衣服。为了让梅茜等得 不耐烦,我故意拖延赴约时间。十一月初四上午,梅茜打扮得格外耀眼,八点便去 了红星服装店门口。她一直围着红星服装店门口转来转去,时刻等着我的出现。可 她哪里知道,那天上午我在县里上了一晌班。梅茜等了一整上午,见我没有如期赴 约,便让三姨对我进行质问。面对三姨我故意搪塞说:“我准备得好好的去约会, 可厂里突然让加班。” “实在脱不开身你想法通知人家一声嘛,别让人家为你苦等一晌午!还有,你 可能觉得自己现在是高升了,有那方面的想法,梅茜的父母说了,你俩以后要在城 里住,房子由梅茜的父母包了。你要知道,现在一套房子要好几万呢。” 一说梅茜的父母帮我把房子的问题解决了,我的父母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 绝对不能和梅茜退婚,因为家里正在为二弟的婚事而发愁。 但是父母归父母,我已经下定决心,坚决要和梅茜退婚。因为无论咋说我是一 个有头有脸的工人,用现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我的青春我要自己做主! 按照三姨的安排,第二天夜里我去梅茜家里给梅茜赔个不是。夜里,我在三姨 的带领下来到了梅茜家,梅茜家人已等候多时了。梅茜的父母还为此准备好了一桌 酒菜。进门时,梅茜的父母慌忙迎接。见梅茜的父亲出来,我便将烟敬上,并拿出 事先准备好的打火机来为他点火。打火机的气门事先被开得大大的。我轻轻地一按 火机,“啪”的一声,两三寸长的火头猛地一蹿,梅茜的父亲毫无准备,红红的火 苗一下烧着了他的胡子。梅茜的父亲慌乱了好一阵,结果我的这次登门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大早,三姨风风火火地赶来说,梅茜的父亲上嘴唇起了几个泡,那是被我 用火机燎的,为此事梅茜偷偷哭了好几回。 我相信梅茜一家人肯定会从我的举动中看出我想悔婚的态度来。但即使如此, 梅茜他们也没有一人提起我退婚的事儿,并且他们对我的态度比以前还好。面对我 的不恭行为,他们对我那样好,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和梅茜退婚,因为他们有自知之 明。 两次行为无效,为此我大伤脑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要想婚姻如意,事到 如今只有舍弃彩礼钱了,写封退婚信直接邮给梅茜,这样省得让媒人跑来跑去。 退婚信邮出的那天是星期一。那个星期的星期天我没敢回家。我一直躲在县城 的一个朋友家,因为我知道这两天梅茜肯定收到信了,收到信后她不仅不会退还我 家的彩礼,说不准还会到我家去大闹一场。第二周的星期一父亲来找我了,父亲阴 沉着脸问我为啥不声不吭给梅茜写退婚信。我支吾了半天才说,我不想让别人在背 后戳我的脊梁骨,我想在城里另找一个,省得将来城里乡下两头忙。父亲对我吼道 :“你知道不?咱这会儿家穷,讲脸面讲不起!今天和我一块回去!”父亲说这话 时,目光里充满严厉,也充满了焦灼、无奈和哀求。他的目光触到我的身上,像红 红的烙铁一样,使我哆嗦了一下。 我回家了。到家后我万万没想到梅茜已经让三姨把全部的彩礼给退了回来,看 着这些东西我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不知道梅茜为啥会这样做。母亲说:“人家梅茜 和你订婚是看中了你的人,不是为了咱家的钱财,可你这样做却伤了人家的心,虽 说咱把这么多的彩礼送给了人家,可是人家很有钱,对这些人家一点也不在乎。梅 茜现在是在家务农,我还可以托你堂舅,把梅茜再安排在纱厂当工人。” 母亲哭着数落了我好久,最后父亲对我训斥道:“今晚跟我去梅集向梅茜赔不 是,这婚事坚决不能散,不然的话你回家来种地算了,工人别干了。”在父亲的高 压紧逼下,我屈服了。 那天夜里我和父亲掂着彩礼由三姨带领着去了梅集。梅茜的父母仍很热情,他 们和我的父亲亲切地交谈着。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三姨安排我去梅茜房里和梅茜谈 话,梅茜已两三天没吃饭了,她将自己关在房里暗暗掉泪。我进门的时候,梅茜正 面壁哭泣。听到推门声,她扭脸看了一下我,我看见两颗泪珠正从她的腮上滑落, 由于心怀歉意,我简直不敢和她对视,但和她对视的一刹那间,我的目光立即被她 吸引住了,她的脸上布满了哀愁和凄惶。那哀怨和凄惶使她更增添了一种凄美。我 感到自己的魂魄被摄走了一般,心中以前那种准备和她分手的感觉转瞬间被洗涤一 空。“梅茜……我来向你道歉来了……”她用冷峻的眼光看着我,那目光似怨似嗔, 似爱似恨。我想她肯定会对我大发雷霆。但好久她才说:“出去,你出去,你不用 向我道歉……”她的声音柔柔的,却像千斤巨石一般有分量。我仍一动不动地站在 那里,思维像凝固了一般。她转过脸去:“你走吧,你说啥都没用,我不会让你丢 人丢一辈子的。”说完她哭泣起来,随着她的哭泣,我看见她的后背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