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她逢人就问刘百岁去哪儿了。见到她的 人纷纷逃避,都说可了不得啦,见到鬼了。百岁媳妇死后快烧三七了,这个寻找百 岁的女子分明就是百岁媳妇小莲。有胆子大的指给她说:“刘百岁在东大泡子那儿 呢,你去找吧!” 百岁媳妇复活了的消息在屯子里炸了窝似的传开了,可百岁却丝毫不知,依旧 一个人在大泡子那儿过着孤独的渔夫生活。 从泡子沿到茅草房有一百米光景,沿途都是一踩直冒水的漂垡沼泽,稀疏的芦 苇里爬着一条胶皮管子,与它配套的水泵在小草屋前,管子张着大嘴,向稻田里喷 着清亮的水。湛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偶尔刮过一丝小风,轻轻拂动着浅水边 碧绿的蒲草,荡起几圈小小的涟漪。稻子才有一尺多高,贪食的鸟儿对它不感兴趣, 从上空一掠而过并没做短暂的停留,只传来几声清脆的鸣叫。“你们的鸟语我听不 懂,还是愁我的吃喝吧!”百岁喃喃自语,拿起一根草棍抽打着管子里喷出来的水, 样子有些懒散和无奈。 自打妻子病逝,他变卖了房地产,为她办了后事,还清她看病欠下的债,剩下 的钱就全部投放在这块稻田里。这里有个窝棚,是以前劳动时歇脚的地方。他收拾 了锅碗瓢勺,来这里安家。人们习惯称这小窝棚为“水点”,就是为水田提供水源 的地点,离屯子至少有十几里地。盛夏时节安谧恬静,初始觉得生活还过得去,日 子久了,难免寂寞,吃饭也成了问题,不是无米下锅,而是他根本就不会做饭。每 天他有时吃两顿有时吃三顿,锅里的饭不是煳得一塌糊涂,就是黏得像稀粥,甚至 一锅饭吃两三天。为此,百岁更加思念死去的媳妇,面对空寂寥廓的远山近水,一 个人不免长吁短叹。水边停泊着一条船,不算大,可也不算小。幸亏有了这条船, 它保障了百岁的吃喝。每当站在船上撒网,那蓝天白云,绿草野花,菖蒲摇曳着涟 漪,清水激荡着飞来落下的水鸟,这一切都能使他忘却烦恼。这片方圆四平方华里 的大水泡子还没有主,泡子里天然生长的鱼虾特别肥美。用这泡子里的水炖鱼,原 汤化原食,是当地人的可口佳肴。 茅草小房四周,百岁见缝插针种了些茄子、辣椒、黄瓜、土豆,即使说不上是 世外桃源,也算得上丰衣足食了。 稻子一天一天地拔节,日子也就平淡地过着。偶尔附近稻田地里的农民过来聊 天,但人家都不在这里过夜,一来稻地里没啥大活儿,二来农闲时屯里常有麻将局 子,家里又有孩子老婆热炕头,不是必需,谁在这野地里遭这份罪。所以百岁仍然 一个人寂寞着。 这天,百岁回屯里去小卖部买盐,一摸兜没带钱。都是一个屯子的人,卖货的 大婶说:“大婶赊给你,拿两包去吧。”说着,忽然变得神秘兮兮地又说,“昨天 这店里来了个闺女,也买了两包盐。开头我没理会儿,又一瞅,唉呀妈呀,吓了我 一大跳,她长得跟你媳妇一模一样,真是大白天活见了鬼了!” “这,哪能呢……”百岁嗫嚅着。大婶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小莲要活着,我俩 就把那片水泡子承包下来,多好!他愣愣地往外走,忘了拿盐,脑袋差点撞到门框 上。 “唉,百岁,盐,盐!”大婶喊叫着,眼圈里含满泪水,“可怜的大侄子,那 女的不知道是人是鬼,你可要小心啊!” 百岁丧魂荡魄地回到水点,天已经黑了,他感到小草房似乎有人进来过,炕有 些热了。劳累一天,来回走了多时的路,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饭也懒得做,就 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他梦见媳妇小莲放上炕桌,端上一盘冒着热气的清炖大鲫瓜子。这鱼跟她平时 炖的鲫鱼一样,有一股隔路(特别)的香味,那是白砂糖的甜味,陈醋的酸味,总 而言之,是他早已习惯了的那种香味。猛然,他一骨碌醒来。天已放亮,肚子里咕 咕叫着,从昨天到现在他还没有吃饭。回味梦里的情景,他只有苦笑。真是日有所 思夜有所梦,怪不得做了一个吃鱼的梦,原来是肚子挺不住了。 他起身找昨天放在桶里的活鱼,鱼却不见了。 揭开锅盖,更奇怪的是,锅里放着米饭和清炖大鲫鱼。帘子下面有水,显然是 昨晚他回来之前有人进来做饭炖鱼,把给他留下的焐在锅里,现在还有些温乎呢。 百岁端起来闻了闻,竟然和梦中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多时划不过腔来,也是饿坏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填饱肚子再说。 他吃着鱼,那熟悉的美味令他格外亲切,除了去世的小莲谁能做出这么可口的 鱼呢!这大米饭做得也好,不烂不硬,浓香,有咬头。这做饭的人是谁?明儿得找 到他,整上几盅酒,跟他美美地喝一顿。小莲活着的时候,常常给他烫二两,那可 都是干完累活儿才有的待遇。那时小莲的眼光柔柔的,说:“百岁,瞧你累的,整 两盅解解乏吧。”那酒,像涓涓细流淌进爱的港湾,在避风的彼岸筑起二人世界的 小巢…… 如今,他已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夜个儿睡得足,现在精神饱满。太阳 已经离开地平线,赶紧收拾了碗筷,穿上皮叉(橡胶裤子),“吧唧吧唧”地踩着 漂垡,奔水泡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