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卧龙村其昌老汉家,其昌老汉正欲吃晚饭,桌上已摆着炒好的两盘菜。老汉 拿起酒盅又拎过酒瓶,一看酒瓶里竟是空的。其昌老汉就对旁边正在写作业的孩子 说:“宝子,作业还没写完啊,给爷爷打瓶酒去。” 宝子头也不抬地说:“早呢,今天作业留得多,你让大黑去吧。” 其昌老汉就说:“那你写吧。”他对着外边喊了一句:“大黑,过来。”其昌 老汉话音刚落,一只皮毛油黑闪亮、大耳朵双垂的大黑狗蹿进了屋,摇头摆尾很欢 快的样子。 其昌老汉拿过一个篮子,把酒瓶和五元钞票放在篮子里,拍拍大黑狗的头。大 黑狗叼起篮子出了门。 其昌老汉老伴儿去世时,儿子就像现在的宝子这么大,是他又当爹又当娘地把 儿子拉扯大。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那年冬天就去当了兵,在部队当的是训犬 员,听人说就是整天逗狗玩。其昌老汉听了老大不高兴,就打电话抱怨儿子说: “你从小就逗狗贪玩,结果学习啥也不是,考大学连边也搭不上。指望你到部队能 出息出息,结果你当了个逗狗的兵。” 儿子就说:“我到了部队就是军人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这个道理其昌老汉是明白的——老汉虽然没当过兵,当年也是基干民兵的排长 呢。于是他就对儿子说:“行了,行了,反正你也没多大的出息了,对付几年就复 员回来吧!有能耐就到城里找个工作;没能耐就回来,娶个媳妇,有房子有地,老 婆孩子热炕头的,也挺好。” 谁知儿子这一去十年没有回来。其昌老汉万万没想到,儿子逗狗还逗出了出息, 立了功,提了干,现在是副营级中队长,还娶了个部队医院的护士做媳妇,把家也 安在了部队里。看来这辈子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 儿子还是挺孝顺的,几次接他去。他也去了几次,不知怎么就是待不惯,每次 去,住不到一个月就吃不好睡不安的,说什么也要回这大山沟里来。儿子也拿他没 办法,来去随他自由了。爹不去,儿子就逢年过节回来看老子。前年过春节,儿子 是开车回来的,除了带着媳妇外,还带来一条大黑狗。儿子说:“这是部队淘汰的 军犬,我跟领导说了,就给你带回来了。虽然是淘汰的,可也比笨狗强百倍呢,非 常通人性。爹一个人在家寂寞,就让它陪伴爹,除了看家护院,还能帮爹干很多事 呢。” 其昌老汉就笑了说:“一个狗,再能,能帮我干什么?” 看爹不信,儿子就当着爹的面,让大黑表演起来。儿子脱了鞋,扔到墙角那儿, 然后指着那鞋对大黑说:“给我拿过来。”大黑就给儿子叼过来。儿子穿上鞋,蹲 下来,把后背对着大黑说:“给我挠挠背。”大黑就抬起一只爪,轻轻挠着。儿子 又把大黑带到院里茅房旁,对大黑说:“以后拉屎撒尿就到这里来,不要随地大小 便。”大黑就在茅房旁撒了一股尿。儿子又把爹养的一头猪撵到大门外头,然后指 指猪对大黑说:“去把它截回来。”大黑就撵去,叼着猪的一只耳朵,把猪给扯回 来。 看着这一切,其昌老汉目瞪口呆,连声说:“神了,神了,比人还听话呢。” 儿子说:“这还不算啥呢。” 第二天儿子带着爹上街去办年货,大黑就叼着篮子,儿子买一样,往篮子放一 样。好多人都觉得新鲜,就跟着围观。到了超市门口,儿子对大黑说:“你不能进 去,你在这儿等着。”大黑就放下篮子,然后趴在旁边。 儿子和爹在商店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看见大黑依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篮子里的年货一样也没少。有人告诉其昌老汉,好几个人试着动篮子里的东西,一 伸手,大黑就哼哼地发出警告,吓得那些人就急忙缩回了手。 就这一次,大黑就在这山沟小镇上出了名,都知道其昌老汉儿子带回一条比人 还精的狗回来。 在家过年那几天,儿子没事就带着大黑熟悉环境,训练大黑怎样听从爹的指挥, 怎样干它能干的事。大黑很快就适应了。 儿子回部队了,临别时,指指爹,拍拍大黑的头说:“以后你要听话,我会常 回来看你的。” 大黑呜咽地叫了两声,眼泪就流下来了。 儿子走后,其昌老汉和大黑越混越熟,越处越好,形影不离不说,甚至到了老 汉吃什么大黑吃什么的程度。晚上睡觉,其昌老汉住炕头,大黑住炕梢。其昌老汉 走到哪儿,大黑就带到那儿。其昌老汉从来没拿大黑当一条狗看待,简直是当成了 自己的儿子了。大黑也俯首帖耳地听从老汉的指挥,恪尽职守尽着自己力所能及的 职责。赶上其昌老汉要买个什么,又懒得动弹时,就把要买的东西、买多少写在纸 条上,把纸条和钱放到篮子里,大黑就叼着篮子出去,很快就买回来。长了,镇上 几家小卖店和街摊上的主人都拿大黑当老主顾,看见大黑叼着篮子来,都主动和大 黑打招呼,让大黑到自己的摊位上。山里人都实在,看看纸条上要买的东西,都足 斤足秤地给称好,装到篮子里,就是剩下钱,也找回去,谁也不挣昧良心的钱,那 样他们觉得自己真的连狗都不如了。 最让小镇上人感动的是,大黑救了老姜家孩子宝子的命。镇边有条卧庞河。一 到夏天孩子们就到河边游泳嬉闹。其昌老汉有五亩承包田,就靠着卧龙河边。那天 中午其昌老汉从承包田回来,突然听见河边孩子炸了营地喊:“快救人啊,宝子让 水冲跑了!”其昌老汉循声望去,看见河中间一个孩子一起一伏的。其昌老汉年纪 大,下不了水,就拍拍大黑的头,指指河里的孩子说:“大黑,快,快!”大黑就 毫不犹豫地跳下河,向孩子游去,然后叼着孩子的一条胳膊游回来,孩子得救了。 老姜家把其昌老汉当成了救命恩人,当天就带了厚礼来到其昌老汉家,让宝子 给其昌老汉磕了三个响头,认了干爷爷。其昌老汉抹不开地说:“哪是我救的呀, 是我家大黑救的宝子,你要感谢就感谢大黑吧。” 宝子爹是个卖肉的,从那以后,卖肉剩下的筋头巴脑、老皮骨头的都给大黑留 着。 要讲和大黑最亲的还是宝子这孩子。自从大黑救了他,他就和大黑形影不离了, 一天看不见就想得难受,放学先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大黑;有时索性就住在 其昌老汉家,写完作业就和大黑嬉闹一会儿,困了就搂着大黑睡。 孩子们喜欢大黑,大人们也常常拿大黑做比较,有时谁和谁闹了矛盾纠纷互相 吵起来,看见大黑就指着大黑骂:“你还是个人吗,你连大黑都不如。”对方也指 着大黑还嘴骂:“我不如,你更不如。”谁家的男人和女人吵起来,就说:“跟你 过,还不如跟大黑过呢。” 小镇上有个混混儿,从小没爹没妈,一天书也没念,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的,因为一边膀子往下斜,一只眼睛往下斜,一边的嘴角往下斜,大伙就叫他三斜。 这小子从小不务正业,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什么操蛋事都干,人们就把斜歪的斜, 改成邪恶的邪了。三邪是典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炮筒子,什么事只要给点儿好 处,他豁出命来给你做。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他不干 了。他长着一身懒肉,又无一技之长,总得要活着。那些职业赌徒看中了他这凶神 恶煞的模样,就请他去当保镖。赌徒们把成捆的钞票往赌桌上一放,开赌后,三邪 就站在后边,不管春夏秋冬,寒凉酷暑,三邪总喜欢光着膀子,两只胳膊上绣着飞 龙,胸前刺着恶鹰,那阵势,叫人看了不寒而栗,毛骨悚然。三邪这样子,只有在 港台电影里的黑社会中才能看得到。 终于有一天,赌徒因为输赢太大,在赌场上发生火拼。三邪为保其主,把人打 成了重伤,被法院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五年刑满释放,三邪回到了卧龙镇,正赶上现在的吴镇长来卧龙镇任政法书记。 吴镇长原来在县看守所任所长。三邪被抓进去,羁押在看守所,吴镇长那时才是个 一般管教,也算是和三邪有过一面之交。社会治安是头等大事,年终评比对主管领 导实行一票否决。为了让三邪不给他这个新来的政法书记惹麻烦,吴书记就主动找 三邪做帮教工作,给他讲理想讲人生,讲怎样做人。可是给三邪讲这些无非是对牛 弹琴。 三邪说:“吴书记,你说这些我都懂,我在监狱里关了五年听了五年,耳朵都 听出茧子了。我现在回来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我首先得要吃饭活命啊!我要是有 安身立足的地方,谁要给你惹事,谁就是你揍的。” 三邪说得也在理。 吴书记说:“那你能干点儿什么?” 三邪说:“我也不想大干,就想开个狗肉馆。你还不知道吗,现在城里的狗肉 馆都可火了。咱这地方虽然不大,唯独我一家,我看也能火起来,可惜我现在是两 手攥空拳。” 吴书记说:“你这想法不错,我回去商量商量,尽量满足你。” 吴书记和现在已退休在家的老书记商量,临街原来供销社一个小卖店,现在空 闲着,就无偿借给三邪,又让砖厂的黄老板赞助了五千元钱。三邪的狗肉馆就这样 开起来了,而且也真像三邪说的那样,确实是红火了一阵子,三邪的狐朋狗友也多 了起来。 这几天三邪挺上火,连着三天狗肉馆都冷冷清清的,冷清的原因就是没狗肉, 狗肉馆没狗肉谁还来吃饭?刚开业时,一天能杀个一条两条的,时间长了,外地的 狗进不来,本地的狗该杀的都杀了,不该杀的,你给多少钱,人家也不杀。三邪又 开始动邪的,他把以前常在一起偷鸡摸狗的两个朋友找来了,一个因为手指头多一 个叫六针;一个因为走路两脚外八字,叫老八。这两个都是偷狗的高手。老八擅长 使麻醉,就是把肉里掺上麻醉剂,狗一吃肉先麻倒,然后装到麻袋里扛着就走。六 针偷狗最绝,他就是用一条绳拴上鱼钩,鱼钩上钩块肉,老远把带钩的肉甩过去, 狗一吞,连钩带肉吞进去,这边一牵绳,鱼钩就钩到狗嗓子上,狗就乖乖地一声不 响跟着走。 三邪整了几个小菜,就是没有狗肉。老八很不高兴。三邪道出了苦衷,说: “这就是我今天找你们来的原因,明白了吧?” 老八和六针心知肚明,没有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三邪又说:“我不管你们怎么整来的,亲兄弟还明算账,我按正常价给你们钱。” 老八挺兴奋,举起酒杯说:“我知道三哥是个敞亮人,就这么定了!” 三人就共同干了杯中酒。三邪看桌上没了酒,就对六针说:“去到柜台上打酒 去,狗肉没有,酒管够。” 六针就去柜台打酒。就在这时候,大黑叼着篮子蹿进来。 六针看见大黑眼睛一亮大笑起来:“刚商量完,咱的买卖就开张了。这狗可够 肥的,有一百多斤,先把它杀了,能卖三天。” 六针话音刚落,大黑咆哮了几声,呼地扑上去,把前爪搭在柜台上,恶狠狠地 盯着六针。 六针吓得躲到柜台底下不敢出来。 三邪走过来,拍拍大黑的头,大黑才把前爪放下来,用嘴拱拱那篮子。三邪拿 起篮子里的酒瓶子对六针说:“看你那熊样,没事了,先把这瓶酒打了。” 六针就站起来,边打酒边说:“这狗能听懂人话。” 三邪说:“这狗才精呢,你能把人偷来,你也偷不来它。别人给再好的东西, 它连闻都不闻。” 老八不信,就从桌子上捡起一块猪骨头,扔给大黑,大黑连看也没看。 三邪接过六针的酒瓶子放到篮子里,又拍拍大黑的头。大黑叼着篮子跑开了。 大黑走后,三人又继续吃喝。正喝着,突然,三邪眼睛直了,直勾勾看着高挂 在墙上的电视,荧屏上出现了一位男播音员: “现在是本地新闻时间。据卫生防疫部门汇报,我县卧龙山区发生了严重的狂 犬伤人事件,截至目前,已有四人被伤,其中两人伤情极为严重……” 随着播音员的声音出现了以下画面:病人被抬进了病房,医务人员在不停地忙 碌着。吴丫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老黑趴着,四肢如狗状,不时发出狗叫的声音。 “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防止狂犬病的蔓延,县委、县政府果断做出决定, 封锁卧龙山口,对卧龙山区的所有犬类实行灭绝性捕杀。三日内可自行捕杀;三日 后仍不捕杀的,实行强制捕杀。县委、县政府希望卧龙山区的所有养犬户以大局为 重,予以协助配合;不予配合或暴力抗拒者,后果自负。” 三邪哈哈大笑,一口干尽满满的一杯酒:“真是天助我也,这就叫有福不用忙, 无福跑断肠啊!” 老八和六针端着酒杯一时还没转过来,怔怔地看着三邪。半天,老八问:“三 哥,喜从何来?” 三邪就说:“我笨,你们比我还笨!你没听见吗,整个卧龙山区的狗要灭绝性 地捕杀啊,少算也有几千条狗吧?杀了的狗还不是吃肉吗?山里人有几个舍得吃的, 有几个忍心自己杀的,还不得送我这儿来吗?” 六针说:“那我们刚才商量的事,转眼之间不是泡汤了吗?” 三邪说:“没有,你们就帮我收狗,杀狗,帮我砍价。三哥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老八、六针齐声说好,三人一起碰杯。 县电视台的这条新闻一播出,着实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特别是那些养狗户,那 些喜狗爱狗离不开狗的人家,更是格外地关注。 首先是其昌老汉家。新闻播出时,其昌老汉正端着酒杯,欲喝没喝,宝子写完 作业正在收拾书包,一下子就被电视吸引住了。直到新闻播完了,其昌老汉端着的 酒杯既没放下,也没喝一口,宝子的一只手还在书包里。好半天还是宝子打破了沉 默:“爷爷,咱家的大黑也要杀掉吗?”宝子说着眼里涌出了泪水。他一把搂过大 黑:“爷爷,你说该怎么办啊?”其昌老汉的酒杯掉了下来,酒水溅了一身。他下 了地,抚摸着宝子的头说:“没事,咱家大黑是军犬,谁也不敢动。” 其昌老汉只不过是安慰安慰孩子罢了,实际他心里也没底。他站起身,到外边 的棚子里找了半天,把儿子小时候养狗拴狗用的铁链子找出来,套在大黑的脖子上, 边套边说:“大黑,这些天就委屈你了,可不能乱跑啊!”套好后,把大黑拴起来。 大黑惊奇地看着主人,挣扎了几下,然后老老实实地趴下了。 其次是退休的老书记,当地人一提起他,就是两个字——好人。当领导这些年, 虽然没什么政绩,但威信极高,口碑也极好。他有三个孩子,都是姑娘,现在都嫁 人了,家里就他和老伴儿两个人。 电视台的新闻播出时,老书记的老伴儿正给她的那只浑身洁白如雪的哈巴狗白 白洗澡呢。说起来像老书记这样的人家,本没有养宠物的爱好。三个女儿中就是嫁 到城里的小女儿最疼娘,看娘一个人在家怪憋闷的,就把这只狗抱来了,就是为了 给娘解闷儿的。为这还惹得外孙女哭闹了好几天。也不怪外孙女哭闹,这只狗被驯 化得也实在乖巧,会直立行走,会摆手作揖,会空中接物,着实活泼可爱。到了老 书记家没几天,就把书记老伴儿喜欢得不得了,视为心肝宝贝,每天如同伺候婴儿 一般地伺候它。 老书记老伴儿看完电视竟毫不在意地说:“再灭绝捕杀,也轮不到我的白白头 上。” 老书记皱了下眉头说:“那可保不准,它也是条狗啊,要是我还在任,就得带 头杀掉。” 老伴儿嗔怪地瞪了老头子一眼:“就你能凿死理,这么小的狗也杀,那还有点 儿人性吗。” 老书记老伴儿说着把白白搂在怀里,拍着说:“别怕,宝贝儿,走,睡觉去。” 老伴儿走进里间又折回来说:“告诉你,要是来人捕杀我的白白,你可得出面给我 说说,你的面子他们总会给的。” 老书记说:“我才不管呢!” 老伴儿这回真生气了,唠叨起来没个完:“你当领导这么些年,我求过你吗? 我拉过你的后腿吗?我把孩子拉扯大,把你伺候退休了,我一辈子就求你这么点儿 事,你都不答应,我跟你还过个什么劲呢?”老伴儿唠叨着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起来。 老书记也上来犟劲,喊着:“不能过,现在散也不晚!” “散就散,我现在就走!”老伴儿说着就收拾东西,打了一个包要出门。老书 记见老伴儿黑灯瞎火真要走,上去使劲一拉,竟把老伴儿拉了一个跟头。老伴儿也 不示弱,爬起来就往老头子身上撞。老两口儿过了快一辈子,从来没打没闹过,今 天为了一只狗竟闹了个一宿没消停。 再说砖厂的黄老板。黄老板不是本地人,他是吴镇长招商引资招来的。他原来 在鸡西煤矿开了个小煤窑,吴镇长刚来卧龙镇那年,那时煤炭还挺紧张,为了给镇 政府搞冬季取暖煤,吴镇长认识了黄老板。后来黄老板的小煤窑砸死了人,被安检 部门查封了。正赶上吴镇长的招商引资任务完不成,黄老板就被招来了,建起了这 座砖厂。烧砖是个力气活,还很遭罪,特别是出窑时,窑里的温度有五十多度,一 般的人是受不了。卧龙山区本来就地多人少,本地人没人干这活,黄老板就组织人 到外地招工。说是招工实际就是骗,招的都是河南、安徽、贵州等偏远贫困地方出 来打工的人,而且是不管什么人,智障、精神病、童工统统来者不拒。招工时说得 天花乱坠,什么包吃包住,吃的是大米白面,顿顿有肉,按时开支,实际上住的是 低矮阴暗的工棚,吃的更是猪狗不如,几个月不给开一分钱。民工们受不了,就豁 出工钱都不要了纷纷逃跑。黄老板在砖厂周围拉起了铁丝网,也阻挡不了民工们的 逃跑。黄老板就买了三条大狼狗,雇了几个打手牵着狼狗昼夜巡逻。这招还真灵, 真把逃跑的民工看住了。特别是晚上,一有动静,狼狗就狂吠不止,逃跑的民工多 数被狼狗撕扯回来,抓回来的民工都被打得半死不活的。 捕狗令的新闻播出时,黄老板正在给打手们训话,大意是现在是建筑施工的高 峰期,红砖需求量供不应求,要求打手们一定要恪尽职守,防止民工外逃而影响生 产等等。 就在这时,几个民工悄悄地出了工棚,沿着码好的砖坯垛,鬼鬼祟祟地向前蠕 动着。他们爬到铁丝网前,一个民工掏出钳子,很小心地铰断铁丝。尽管声音很小, 还是被狼狗听到了,三条狼狗狂吠起来。打手们把狼狗撒开,狼狗叫着向逃跑的民 工扑去,打手们也随着狼狗撵了过去。 不一会儿,三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民工被打手们抓回来,接着打手们对民工 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民工们一声声哀叫着,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 一个打手对黄老板说:“今晚没这些狼狗,就让他们跑了。” 就在这时,电视上捕狗令播出了。播完后,一个打手指着狼狗问:“老板,要 按电视上说的,咱这狗也得杀了。要是也杀了,我们可看不住民工逃跑的事。” 黄老板没有吱声,他心里也没底。他掏出手机摁了号说:“是镇政府吗,给我 找吴镇长。什么,开会?这么晚了还开会,什么时候散?好了。” 黄老板关了手机对打手们说:“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关于狗的事,不 是还有三天呢吗,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不光黄老板是这样的心理,其昌老汉,包括老镇长及多数的养狗 户也都是这样想。 狗牵动着人们的心。 你别说,在卧龙镇对捕狗令一点不在乎的还真有一个,他就是米聋子。也不能 说他是满不在乎,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六九年,米聋子才十七岁,那时还是人民 公社,他出民工去桦树川修水库,他是炮工,就是打炮眼炸石头。那时兴放大炮, 就是从悬崖中间打进一个十多米深的炮眼,里面装上几吨的炸药,一炮下来后,就 是上千方的石料,够一个连队干个十天八天的。每天晚上收工,就是全工地十九个 连队统一放炮的时间。那天等他从大炮眼里钻出来时,别的连队都把炮点着了,炮 声隆隆,飞沙走石,他没办法就钻回了大炮眼里。这下可苦了他,十九个连队的炮, 一放就是几百上千炮,巨大的炮声从大炮眼传进去,到了尽头又返回来,把他震得 如同弹簧上的皮球,后来就人事不省了。等人们把他抬出来,已经是七窍流血,特 别是两耳流出的都是紫血。经诊断耳膜严重破损,完全丧失了听力。从那以后他的 思维定势基本就停留在四十年前,世事的沧桑变化他都是凭感觉理会。从水库回来 后,因为他听不见上工的钟声和广播声,生产队就安排他干些固定的活计,像喂个 牲口养个猪了,看个地种个瓜了。他耳聋心却明白,在老瓜倌的带领下,他悟成了 一个种瓜的好把式。大包干后,他分得了十亩沙溜地,每年都种瓜。他种的瓜,个 大瓤甜成熟早。别人家的瓜还没开瓤呢,他家的瓜就开园了。所以他的瓜就招人惦 记,特别是小青年经常去偷,到了晚上等他睡熟了,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去摘,反正 他也听不见。有一年瓜的行市好,有人竟开着汽车,把他的瓜偷去三千多斤。他就 睡在瓜棚里愣不知道。邻居铁柱子看着不愤,他家的大黄狗下崽,铁柱子就给了米 聋子一只。你别说,还真管用,等这狗长大后,还真把这瓜地看住了。有人就纳闷 儿,他睡熟了,连打雷都听不见,狗叫能听见吗?而且他养的狗也怪,随了主人不 爱叫。但是每次有人去偷瓜,米聋子都知道。实际很简单,就是米聋子睡觉前就把 绳子一头拴在狗脖子上,一头拴在自己的手脖子上,外边一有动静,狗就往外挣, 然后就把米聋子拽醒了。这秘密米聋子不说,谁也不知道,都说铁柱子家的狗有灵 气。于是铁柱子家的狗崽就成了抢手货,每当大黄刚一怀上崽就被人号下了。头几 天大黄又下了一窝崽,总共是九只,毛茸茸的甚是可爱。老百姓中有九狗出一獒的 说法。獒就是凶猛而又聪明,类似藏獒一样的狗,于是很多人不是要,而是出高价 钱来买。有的人都交了定钱,就等满月抱狗崽,偏偏赶上了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