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起早跟大哥、侄儿去给我父母上坟。吃过早饭,要侄儿开车,去镇上 打听打听办低保的事。大刚说,二姑,你真去呀?我说,真去。侄儿扔车里一条玉 溪烟,说递盒烟,张嘴好说话,哪疙瘩不浇油哪疙瘩不滑溜。先找村长问问情况, 落了过程,人家该挑理了。大姐打来电话,叫晌午去她家吃饭,我说去镇上办事, 不定能不能回来,晚饭再去吃。 村长家高门大院,五间爽挺的大瓦房亮亮堂堂。村长见到我这个本村子走出去 的从省城回来的人走进他家,不仅惊喜,而且尊敬,沏杯浓得发黑的红茶水,又四 下翻烟。我掏出一盒玉溪扔到炕上。按屯亲戚,村长得叫我二姑。唠一会儿闲嗑儿, 说明来意,笑意从村长脸上消失。他为难地说,咱村哪有那个权力呀,就是往上报, 猴年马月能批下来呀,上边把得可严了。控制,走正常渠道没啥希望,再者说,我 一个小破村长跟镇上说话不好使啊,还是你个人托托人走走关系吧。村上没啥说的, 支持,柳老叔的确生产生活困难,该办个低保,符合条件。我让王会计过来,给开 个介绍证明,二姑你自己去镇上找民政助理吧,姓宋,凭你的声望、关系,保成。 王会计不一会儿骑摩托车赶到村长家,二话没说,给开证明,还特意嘱咐,带户口 簿、身份证、彩色照片,也好办,也不好办,看谁办,也难,也不难,光头老百姓 办,难!你是咱镇出去的人物,啥场面没见过,镇上、县里有同学,给说说话易如 反掌,不费吹灰之力。村长插话,有用得着我们的,二姑言语一声,绝对好使。 告别两位没有为难我的好心村官,坐侄子的车到镇上直接去了镇政府。 二楼右侧第三个办公室挂着民政助理的牌子,我没有丝毫犹豫,敲门而进。办 公室空着,我转身出来,碰上一位女同志。我打听宋助理,女同志说开会呢,二十 来分钟差不多结束吧。我回到助理办公室等宋助理。掏出手机看,两天来,丈夫既 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发短信。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十分。 宋助理叼着烟手拿日记本进屋,猛然见我坐在他的办公室,不觉一愣,用吃惊 的目光上下打量我,讷讷地问,找我,有事?你是……我自我介绍,掏出玉溪烟放 在他的办公桌上,说,我娘家在大杨树村,我在省里医院工作,叫柳玉双,回娘家 串门,找你想为我老叔柳祥申请办低保,他……我从包里掏出证明、户口簿、身份 证,等待宋助理的答复。宋助理说,你坐。从抽屉里拿出袋装茉莉花,捏一捏茶叶 放杯里,摸暖水瓶倒热水。我以为是他自己要喝,却双手端给我,我起身接过,放 在茶几上。宋助理没看证明,更没看身份证。果断地说,申请办低保,五保户,咱 镇上现在没有指标,没有名额,要等新的指标名额下来后,各村村委会统一往镇上 报。镇上下去调查批准后,再报县民政局核实,审批,这是程序。这些东西你先拿 回去吧,把情况跟你村村长汇报一下,指标来了,由村里往上报。我没蒙,但不知 宋助理说的是实际情况,还是打官腔,还是要人情好处。在医院每逢有大的手术, 患者家属偷偷地往我的衣兜里塞红包,普通百姓的我很少收,他们的包也薄。说实 在的,大款、当官的,我收了。不收下,他们反而觉得你不靠谱,不会尽心尽力尽 职尽责。可是在镇政府的办公室,我不能掏钱,他不会收一个陌生女人的钱,不敢。 我说谢谢,再见。起身告辞。 走出镇政府大门,给郝明打电话。郝明兴奋得不行,像做爱达到高潮那样大喊 大叫,美女、校花、梦中情人,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在哪疙瘩呢? 车停在信用社门口。推开主任室的门,郝大财神爷,同学柳玉双找你办点事。 郝明给我倒水,嘻嘻哈哈,贷款?我说不是。嘘寒问暖客套一阵儿,互问对方情况, 孩子都啥样。我说真有事,求你相助,简单叙述了我老叔的情况,又说在镇上碰了 宋助理的钉子。郝明摸起电话,孙镇,我来个同学,是省城医院外科主任。中午你 过来陪喝酒,女同学,办点小事,叫上宋大脑袋,别跟我装,不来不行,在杏花村, 十一点半。 十一点半,杏花村饭店套间,我认识了孙副镇长,并且跟宋助理再次见面。郝 明示意我掏钱。我按照郝明先头交代的数目,将一千元钱分为两份,也没用信封装, 明晃晃地推到副镇长和助理跟前,恳请说,一点心意,请父母官多关照。 郝明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请他们喝酒的意图。 孙副镇长和宋助理大萝卜脸儿不红不白、麻利地把钱收起。孙副镇长支派宋助 理,没喝酒之前,把工作整明白的,回去把表取来,填上,咱好喝酒。大刚开车拉 宋助理去拿表,没用十分钟取来表。宋助理照着我老叔的身份证填写,填完直勾勾 地瞅着孙副镇长。孙副镇长摸起钢笔,唰唰唰签上同意两字和姓名。笔一扔,豪爽 地说,喝酒,批谁不是批,何况是我们镇出去的柳玉双的老叔!转头对我说,玉双, 别怪宋大脑袋,他不敢给你办,低保指标控制得严,他没权。宋助理说,这张表, 还要有大杨树的村长签字,还要镇委老大签字。老大签不签我可不敢保。孙镇长办 事不拖泥带水,掏出电话打给村长,十五分钟到,来喝酒。郝明给我出主意:姜大 书记的字,找林影。 我破例喝了一小瓶啤酒。其间,我偷偷出去结账,服务员说,郝主任买完单了。 落座后,在背后掐了一把郝明的后腰,是埋怨也是感谢我这个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