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村路上,大刚说,抽剩的两盒玉溪让两位镇官随手揣走了。 晚饭是在姐家吃的。初春暖暖徐徐的晚风,和着小米饭烀土豆、蒸辣椒酱的香 气,亲情的其乐融融,和哥哥姐姐回忆童年少年的时光,使我的心渐渐晴朗温热起 来。 林影打来电话,埋怨我不去她家,她说听郝明说我回来了,她说她想我,真心 实意地想。我说明天去你家串门,顺便托你办件事。她说她请假明天不上班,在家 等我陪我。林影是镇中学的数学老师。是我中学时代,从初中到高中同班同桌同宿 舍的最要好的同学,情深意厚。 我自己开大刚的车去林影家。林影炒瓜子,洗水果,问我喝茶水还是喝饮料, 问我的身体和工作,问我的丈夫和孩子。她说她丈夫那次在我们医院手术后,病退 了,多亏我在医院,她丈夫手术住院期间那么使劲儿帮忙。她问我回来办啥事,她 能帮上的头拱地地帮,上中学时,没少帮我,帮我吃饭,帮我穿衣,那份青年时代 的友谊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我说中午出去吃,我买单,约一下镇党委姜书记, 还有一条中华烟,两千元礼金送给他,想给我老叔办低保,请他审批签字。姜书记 是林影丈夫的表哥。 林影低头沉思,表情由好姐妹相见的喜悦兴奋瞬间转为阴凉冷淡。为我剥橘子 的手微微发抖、半晌不语。我说,不行就算了,权当我没说,你们两口子都是教师, 跟官场不熟,别为难你们了。林影勉为其难地说,试试吧,别抱太大希望。我问, 姜书记原则性这么强,表弟、弟妹的面子也不给?林影说,这人太黑,胃口太大, 雁过拔毛。我说,你搭个桥,钱的方面我出,人情我补。林影摇摇头。我不知道她 摇头是什么含义。 林影的丈夫打电话,约姜书记,大哥,中午请你喝酒。 还是杏花村,还是昨天的套间。 姜书记高大魁伟,口才好,干练。打眼一看,就知道有官派,是个领导。找人 家办事喝酒,自己不喝,实在说不出。我再次破例,这回喝的不是啤酒,是白酒, 半杯白酒下肚我有点儿晕。林影的丈夫说了我要办的事。姜书记说,不是我不同意, 不是我不签字,镇上一个低保指标也没有,就是我马上签字了,也要等下边各村有 低保户死亡空额,或脱贫,再或者上级有名额下来,才能往上报。的的确确不是我 不帮,你看弟弟、弟妹出面求情,我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孙副镇长知道这些,他 同意签字是给了你空头人情,郝主任还得给他老婆放贷款开农资商店。他把中华烟 和信封推回我面前。 我去结帐,服务员说林影的丈夫结了。我回来看林影的丈夫,他却不看我。姜 书记大大方方地说,弟妹的同学,也是我的亲戚,按理说应该我请,可现在这方面 查得紧,又在镇上,又是白天,今天晚上在县上找家好的酒店,我做东。说完,看 了一眼林影。那一眼看的,目光中带勾,眼神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把话 拉回来,你把表放林影那儿,一有指标我立马签字,还有点事儿要处理,先走了。 林影的丈夫见姜书记走远了,小声愤愤地骂,他妈的,什么东西,当个破书记 有啥了不起的,六亲不认。 我安慰林影夫妇,没事儿,没事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等呗,没啥,老叔 生活困难这些年了,不差一时半会。我又张罗喝酒,我们三人都喝了不少酒,喝完 白酒喝啤酒…… 林影的丈夫接了电话去他妈家。林影领我回她家继续唠,唠工作、唠家庭、唠 社会、唠丈夫、唠孩子……我知道她的丈夫肾切除一个,剩一个也得吃药,夫妻生 活没有了,她一定很苦恼,我不能、也不敢问这些,这是她的痛处,什么安慰都无 济于事。个人隐私,又是性爱方面的,不是关公过五关斩六将,谁能拿桌面上说? 林影突然问我,你有过婚外恋吗?我想起丈夫和他的学生抱在床上的情景,我问, 听实话吗?听。我说了,你不许瞧不起我、看低我。嗯。我和卫生厅的白处长有过 半年的恋情。心里憋屈呀,我丈夫和他的学生红杏出墙,因为这个我才跑回娘家的。 我哭得一塌糊涂,只有当着朋友的面儿,才能哭得出来。但我没跟林影说明,其实 我跟白处长没有肉体接触,仅限于拉手、拥抱,更多的是思想精神上的交流,却让 我觉得对不起丈夫。但现在细想自己也没啥对不起他的,何必自己约束自己呢。农 村出去的女性,思想就是保守传统。 事情最后没办妥,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大杨树。说出去了,哭出来了,我轻松了。 但是我没有因为我事情没办妥,而不答应林影的委托。她说她女儿今年要考医学院, 我大包大揽,录取实习进医院工作,我管。我有这个能力,然而我要办的事却卡壳 了,沮丧懊恼,头落在枕头上,丝毫没有睡意。什么地方没做到位呢,是不是嫌钱 少呢?芝麻绿豆大的事,蛇吞象吗? 晚上九点,林影叫通我的手机,却不说话。我听到了林影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那么牛气,那么有钱,给她老叔办哪门子的低保?一个红包够她老叔活一年了! 这是两码事,国家的好政策每人都有份儿,上边的经好,让你们下边的和尚念 歪了,你就说给不给签字吧,啥条件? 咱们镇报了富裕镇,低保整多了,还是富裕镇吗?我的政绩我的形象还有吗? 我还想进县委呢!所以,能不报的,决不上报。 这么说,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也不是没有,但要看是谁。你求我,我这就批,但要看你怎么求我,一条烟一 点儿小钱,我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堂堂的镇委书记会看上蝇头小利?我要啥,我的 心思你是知道的。 住着楼房开着轿车常吃饭店的人,也有享受低保的,而符合条件的申办低保咋 这么难? 只是个例,个别现象,别眼气这事,是人家有能耐,有人。 我欠玉双的人情,必须还,可你批了低保不怕政绩受损吗? 拆东墙补西墙,拿下一个,报上一个,我手里有机动数,不留机动数,县上大 领导在咱镇有亲戚朋友要办低保,吱声了,我能不让人家闭上嘴吗?不让领导满意, 往后还想混不?有时候,即使领导不说话,咱都上赶着主动办,把低保送到他亲戚 朋友的手上。眼力活儿,又不从自己腰包掏钱,给谁不是给,这叫会干,你不懂的。 我依你,你签字吧,不过咱说好了,就这一次。你真够可以的,你表弟的女人, 你也下手!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咱们是你情我愿的事。表弟那个不行,我这是做好事,助 人为乐,也是心疼你。我帮你脱,想开嘛,干吗苦自己…… 慢点轻点,好几年没做这事了…… 玉双啊,你听到了吗?我欠你的太多了…… 春季的季节性大风呜呜呼呼,足足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