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天上午,项之木的秘书小罗打电话告诉黄振国,说市里已通过了他的市经委 副主任的职务。黄振国高兴得像三岁的小孩拿到了大人给买的雪糕,立刻说了声: “请替我向书记、市长、项市长表示衷心的感谢!今晚我在玉皇宾馆设宴,请项市 长参加。如果书记、市长也能参加,就更荣幸了。” 小罗秘书说:“书记在北京学习,开完常委会,已连夜乘飞机返回北京了。市 长到河西县检查秋收工作去了。项市长能不能参加,我去请示一下。请您下午四点 给我打个电话。”又轻蔑地哼了一声,书记和市长能参加你的宴请?别没数了! 黄振国就在面前的台历上记下了“下午四时,罗秘,回电”。中午回到家,对 老伴讲了喜讯儿,老伴自然也替他高兴。黄振国自斟自饮了二两茅台,美美地睡了 一个午觉。下午两点多,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小梭鱼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她自 己即将赴任之事。小梭鱼说:“祝贺您呀,主任!”黄振国使劲儿睁睁下垂的眼皮, 问:“怎么个祝贺法?”小梭鱼咯咯一笑:“您说吧!”黄振国笑道:“清炖?还 是红烧?”小梭鱼说:“随便!”黄振国说:“哎,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 随便。”又说,“今晚要感谢一下市领导,真想带你去。可是……这样吧,如果宴 请散得早,我就给你打电话,还去老地方。”小梭鱼说:“好吧!不过,别太晚了!” 黄振国说:“好。”小梭鱼忙不失时机地问:“哎,主任,俺们的K-3 号怎么样了?” 黄振国说:“报告还没报上去。不过,晚上我正好给项市长汇报一下,先吹吹风。” “那,您老人家可别忘了!”“忘不了!你交给的任务,还能忘了?”黄振国又说, “哎,表示一下。”小梭鱼就冲着手机,嘬起嘴,“啵”了一声。 四点,给秘书小罗热情洋溢地打电话。小罗说市长回不来,只有项副市长参加。 晚宴如期举行。陪同参加的还有市里机关的一个处长、一个副处长、市经委的 两个处长、市化工局第一副局长崔建平,另一个化工局办公室主任老刁是负责拿钱 的。加上项之木、秘书小罗、司机师傅,共十个人。主宾项之木晚到了十五分钟。 一进门就对黄振国说:“老黄,抱歉抱歉!”秘书小罗忙说:“城北区的一个下岗 女工拦住项市长的车了,她丈夫有病,孩子上学有困难。项市长先从工资中拿了一 千元给她,又亲自打电话给城北区的姜区长,让他尽快调查解决这个女工的困难。 黄振国就说:”市长真是体恤民情,爱民如亲人哪!“市经委的一个处长关切地说 :”市长您老这么拿工资救助特困职工,也不是个办法。您夫人孩子生活怎么办? “黄振国又说:”市长在廉洁勤政方面,为我们带了个好头哇!报纸上光宣传群众 中的先进人物,也得宣传领导干部的先进事迹嘛!“项之木听了,连连摆手:”应 该的,应该的嘛!市长市长,不为老百姓办事,怎么能叫人民的市长?宣传这事儿, 还是应该主要宣传群众。工农兵学商,三百六十行,好人好事实在是太多了。至于 我,经常在报纸上电视上露面,实际上宣传得已够多的了。“ 众人又说:“市长是太谦虚了!”“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领导有了 成绩,该宣传也得宣传嘛!”说着,按职务大小落了座。因黄振国的市经委副主任 的任命文件还没下,吃饭的主题就不好直说这事儿。但黄振国向项之木敬酒,其他 官员向黄振国敬酒,却都包含了这个意思。心照不宣嘛!然后就是其他官员向项之 木敬酒。每个人都不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与副市长接触和加深印象的机会。每个人 在敬酒时,也都说着美妙的过年话:“市长多保重身体呀!不能太劳累了!”“市 长,我代表我们全家,祝市长全家幸福美满!”“市长,给夫人和孩子带个好!” 过去跟项之木有交情的,就显得更近乎一些:“市长,给嫂子和侄子捎个好!”没 有一个人不识好歹地叫副市长。然后,就是每个人向黄振国表示意思,又互相交叉 敬酒。但只要是市长一说话,所有小声讲话的人就都戛然而止,静心聆听。项之木 的口才还是不错的。年轻时又喜欢文学、哲学,讲话时不时引经据典,且背诵得一 字不差,就更令各位官员肃然起敬。比如,项之木说到如今已近仲秋,万龙山的枫 叶又快红了,引用一句“霜叶红于二月花”;说到目前企业的联合、兼并、重组, 又引用了《三国演义》的卷首语:“天下大势,乃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补 充一句,“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嘛!” 众人听了,皆连连点头称是。喝了一阵子,经委的一个处长提议请项市长唱支 歌。项之木呵呵笑着,说:“我可只会唱老歌呀!”众人就说:“我们喜欢老歌。” 又把那些爱呀死呀的流行歌曲及其流行歌星不屑一顾地抨击了一通。 项之木就接过小姐递上的麦克风,唱起了《送别》,刚唱了一句“送君送到大 路上”,众人就鼓起掌来。黄振国忙上前去献了一束花,又敬了一杯酒。 项之木唱完,黄振国走上去,拿起话筒,激情满怀地说:“献给尊敬的项市长 和在座的各位朋友!”接着,唱起了《敢问路在何方》。他唱得很有感情,眼睛里 还依稀闪烁着泪花。但节拍却总是合不上伴奏音乐,不是快,就是慢。嗓音虽比较 洪亮,但缺少抑扬顿挫。唱到最后的一句“路在脚下”的“脚”字高音时,直着嗓 子吼了一声。众人齐声叫好。一个经委处长的腰带上别着块白色的餐巾,像尿片似 的,上前敬酒献花。黄振国接过花束,仰脖饮了那杯酒。众人又一起鼓掌叫好。 接下来,是另几位酒友上前去唱。唱之前,也都是说一句:“献给项市长、黄 局长和在座的各位朋友!” 这晚,酒喝得最多的还是黄振国。他透过扑朔迷离的灯光,仿佛看见自己乘着 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轿车,驶进了市政府大院。自己干了三十多年,终于坐上那座 大楼里的一把椅子了!他又仿佛看见了小梭鱼的那双笑眯眯的媚眼儿,那个红艳艳 的小嘴儿,鼻子里已有了她的发香和肉香。就想要是跟那个胖如球蠢如猪的老婆离 了婚,娶了小梭鱼,老夫少妻,鱼水和谐,该是多么的美妙!想想自己小时候光着 脚丫子拎着根打狗棍子,跟着奶奶去乞讨时的情景,再看看面前桌子上的海参、鲍 鱼,真像是做梦一般。又在心里说自己,别喝过了,酒场结束后,还得去“老地方”, 让她好好给自己庆贺,解解酒呢! 这时,宾馆经理领来十个短裙小姐,邀请领导们跳舞。长得最俊的一个小姐去 邀请项之木,第二俊的去邀请黄振国,剩下的依次类推。但崔建平、刁主任、小罗 秘书、项之木的司机却都不跳。室内灯光转暗,六个男士就各自搂着小姐跳起来。 跳第一支《康定情歌》时,黄振国觉得还行。跳第二支《军港之夜》时,黄振 国就觉得头有点儿晕,眼前也看不大清楚。跳过第三支《阿里山的姑娘》后,觉得 下身有些憋得慌,向小姐道了谢,转身去了卫生间。走在路上,就有点儿头重脚轻, 胃里也直往上翻。 这时,舞厅里响起了二胡悠扬的前奏,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子用沙哑的嗓音唱起 了《潇洒走一回》。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黄振国进了那四面洁白飘散着卫生球味儿的卫生间,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嗝儿, 一股茅台酒的香气和鲍鱼大虾烤鸭的酸臭气从食道里喷发出来。他去小便池小解, 不知为什么站了好一阵子,就是解不出。去小房间里蹲下,又等了一两分钟,才听 到哗哗啦啦声。放了足有四五分钟,觉得轻松多了。可就在他刚站起来,要扎腰带 时,脑袋里一热,眼前金星乱冒,飞溅的金星里有个披散着黑色长发挺着一对硕大 的乳房的裸身女人赤着双脚直朝他扑来,像小梭鱼,却又不像。像画眉,也不像。 那女子,看起来比小梭鱼和画眉妖艳多了。他脚下站立不稳,想喊人却喊不出声, 身子往前一冲,脑袋撞在了白色的塑钢门上,肥胖的身子“扑通”一声就栽了出去。 舞厅里,那个女子深情优美的歌声在声声回响: 我用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众人一片叫好、鼓掌。副局长崔建平左右看看,不见黄振国,觉得有点儿蹊跷, 就问刁主任:“黄局长刚才是不是去了卫生间?回来了没有?” 刁主任说:“没见回来。” 女孩接着唱: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崔建平觉得不大妙,想起刚才喝酒时,他来者不拒,一杯又一杯地开怀畅饮, 又想起他过去犯过脑血栓,就忙朝卫生间跑去。刚一进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肥胖男 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贴着地面上的瓷砖,双臂伸开,手掌朝下,半截身子还 在厕所里,裤子都没提上,露着肥大的屁股,就像被人从脑后开了一枪。崔建平大 惊失色,急忙跑出去叫人,又让刁主任去打120 ,舞厅里顿时乱了套。 几个人要把黄振国抬出去,还是崔建平有经验,忙说:“别动他!”只把黄振 国慢慢翻了个身,给他往上扯扯裤子,松松地系上腰带。又接过小姐拿来的餐巾纸 擦净他脸上的脏水。等了七八分钟,市急救中心的医生护士来了。医生迅速检查了 一番,说:“心脏没什么问题,估计可能是脑溢血。现在不能上医院。”就指挥护 士先给他打了针,几个人费了不少劲儿将一百八十多斤的他小心翼翼地移到担架上, 再慢慢地抬到了舞厅里,放在地上,挂上了输液瓶。舞厅里花枝招展的小姐和衣冠 楚楚的客人见状,全都仓皇地逃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