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张大全的私奔生涯,不到一个月就以跟陈桂花分手而宣告失败。 先前说过,人在没水喝时浑水都能解渴,当有了足够解渴的水后,就得讲究水 的质量了。 毫无疑问,在陈桂花眼里,张大全不是质量很好的可以解自己长久之渴的水, 他顶多只能应付一下燃眉之急。既然是救急,就容易忽略很多东西,男人女人之间 嘛,一旦从容了,一些东西是需要品咂的,品咂的过程就是比较的过程,甄别的过 程,也是鉴定的过程。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说人活得累,一小半是源于生存,一 多半是源自攀比。 私奔的兴奋在最初几天充斥着两个人的身心,那段日子是甜蜜的,张大全就有 点儿不能自拔了。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男人不知道,所有甜蜜的铺垫,都是伤痛的 开始。 陈桂花是女人,女人的心思就相对细腻,也相对尖刻。 起先,两人躲在一家小旅馆里,只顾行鱼水之欢,只顾翻云覆雨,忘了这种地 方不是工棚,行鱼水之欢可以,翻云覆雨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些享受都靠一 个东西支撑着,那就是——钱。 张大全身上所有的家当,是工地上那点儿可怜的工钱。在旅馆这种地方,这点 儿钱流失的速度远胜于他在工地上流汗的速度。 不到半个月,张大全捉襟见肘了。那天他从陈桂花身上爬下来吭哧吭哧半天红 着脸说,今天是不是你把房钱结一下啊? 陈桂花那会儿还没达到高潮,这是可以理解的,张大全身上没钱,做爱就没底 气,思维走神之下难免草草收兵。陈桂花就或多或少有了不满,钱?我结房钱,你 还是男人不? 张大全当然是男人,不是男人你陈桂花怎么跟我私奔了?张大全误会了陈桂花 的意思。陈桂花的意思很明了,就是嫖娼,房钱也不会要女的付啊,何况你都白嫖 了这么久。 陈桂花这个时候想问题就跟李银桃有了共同之处,这不难理解,天底下女人的 通病,男人管不住可以,钱袋子一定要看紧。陈桂花忘了自己的快乐是建立在张大 全挥汗如雨辛勤耕耘的基础上,人家不是白干,是积攒了全身的精气神在奋勇攀登。 精气神这东西,是钱能衡量的吗? 陈桂花这么衡量了,张大全的精气神自然就溃不成军了,连带着语气都蔫不拉 叽的,我怎么就不是男人了? 陈桂花不回答,使劲儿从自己口袋里挖出一百块钱,砸在张大全脸上,我算是 明白李银桃为啥不接你电话了,我也知道你丫头为啥说没你这个爹了,你实在白披 了一张男人皮。 得亏陈桂花这一番发泄,让乐不思蜀的张大全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露水夫妻 到底见不得阳光,才几天工夫,陈桂花就变成了第二个李银桃。张大全私奔出走的 目的是要离开李银桃的,这不是重蹈覆辙吗?与其被新的李银桃凌辱,不如回到旧 的时光里,怎么说已经没脸没皮长成老茧了。 不怕扎,也不担心挖苦。 张大全默默接过那一百元钱,出门,下楼,走过旅馆服务台时他脚步犹豫了一 下,就一下,便头也不回走出了旅馆。这样一个温柔乡,不适合他。 至于陈桂花,他不用担心,一个女人,别说身上有钱(赵大功的赔偿费可是笔 不小的数目),就是没钱,女人也有活下去的路子。 男人就不一样了,不然古人为什么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而不说一文钱难倒巾 帼女呢。 张大全不是成心要黑陈桂花这一百块钱,他是被陈桂花一顿臭骂意外提醒起自 己来,今天是张玉香来例假的日子,他得给女儿备上这样东西。到这会儿他还不知 道张玉香已经改名李玉香了。 张大全的私奔,说来令人好笑,根本没走出工地两公里范围——他和陈桂花都 是很少出门的人,工地是他们之前走得最远的地方。因而就是私奔,他们也尽量往 自己熟悉的地方凑。 原因很简单,熟悉的地方心里踏实。 由此可见,人对陌生环境是有着天然恐惧的。那么,陈桂花对并不完全熟悉的 张大全,在金钱上有着天然的戒备心理就在情理之中了。 张大全同样戒备着陈桂花。他人虽离家出走,女儿却没从心里出走,女儿的一 举一动都牵扯着张大全的神经。张大全知道女儿在工地上,还知道以女儿的粗心大 意,应该没准备卫生巾应付那个每月到访一次的好朋友。 张大全冒着被李银国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危险来到了工地,为的就是不让女儿 在突然来访的好朋友面前难堪。女孩子,面皮薄,这种事是羞于启齿求人的。果然 就被他猜中了。 能被张大全猜中的事,自然也逃不脱李银国和小妖精的毒眼。 李银国看见李玉香眼圈红着从工棚里出来,心里一跳,谁他妈不想活了,欺负 你?他以为工地上有民工色胆包天打李玉香主意了。 李玉香生怕舅舅从自己眼里看出爹的影子,扎下头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 没谁欺负我! 没谁欺负你眼圈干吗红着?小妖精围着李玉香身体转了一圈,闻见一股若有若 无的血腥气。小妖精今天上工地本身就不情不愿的,李银国接到李银桃电话让给李 玉香买卫生巾送过来。小妖精只一眼,就看出李玉香已经垫上卫生巾了。 小妖精就冲李银国咬了耳朵。李银国猛地变了脸,冲李玉香大吼一声,你爹呢, 躲哪儿去了? 李玉香吓一跳,嘴巴嗫嚅着,我爹,他躲哪儿,我怎么、怎么知道啊? 小妖精娇叱一声,你不知道是吧,那我告诉你,你爹刚来过! 李玉香就蒙了,假装糊涂,我都没看见我爹啥时来的,你能看见? 我说它看见你爹了,你信不?小妖精从包里掏出一包卫生巾,在李玉香面前一 晃,李玉香脸色就变黄了。 小妖精摆出一副洞若观火的表情说,就你爹那点儿能耐,能躲得过你舅舅的手 掌心?告诉你,你舅舅是懒得浪费精力去修理他,等他自投罗网呢。 好险啊!李玉香暗自吐一下舌头,幸好爹没现舅舅的眼,不然真落个生活不能 自理,谁记得给自己买卫生巾啊。 该死的小妖精,不行,得给爹留点心。 李玉香所谓给爹留点心的举动很孩子气,她特意买了一把水果刀,跟报纸新闻 上荞麦割腕的水果刀一模一样。李玉香是这么盘算的,哪天舅舅真把爹堵在工地上, 自己可以用这把刀做出割腕的样子让舅舅放爹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