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已深。 夜幕黑沉沉的,像在浓墨中浸泡过似的,压得大地喘不过气来。天边不时有闪 电划过,好像有人用雪亮的长刀把夜幕捅了个窟窿,接着传来一声闷雷,就像巨人 的怒吼。看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不可避免。 这里是监利一个邻县的县衙大院。蔡家贞携全家在此任县令。大院内黑沉沉的, 院内的人们早已沉入梦乡。 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将白玉冰的卧室照得雪亮,只见她如鬼魅一般抱膝坐在 床上。这该死的天气,真要人的命!坐了一会儿,她重新躺下来,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她在床上像煎鱼似的,左面翻到右面,右面翻到左面,睡眠像一个极度的吝 啬鬼,始终不肯给她一点点施舍。她索性又坐起来,心里只感到极度的窒闷、烦躁, 像有一团火在里面烧。一个男人的影子从黑暗中钻出来,钻到了她心里,在心里亮 堂起来,越来越清晰。她知道,那是姨表哥陈守礼。她不禁掐指算了一下,发现他 已有好久没来了。这个死鬼,人家想他的时候偏偏不来,一定是有别的野女人缠住 了他的脚吧?她想他想得面上发烫,呼吸急促起来。突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她 脑海中说:“白玉冰,你是皇上旌表的节妇,这样地想男人成何体统?赶快熄了这 邪恶的心思吧!” 她悚然—惊,清醒过来,羞愧至极,心里恶狠狠地咒骂自己没有廉耻,辜负了 圣上的厚望。她极力驱赶心里头陈守礼的影子,可是他就像个无赖似的,始终赖在 那里,怎么赶也不走,还做出许多下流的动作挑逗她、勾引她。她的呼吸越来越急 促,快要坚持不住了。她用长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皮肉,几乎要掐出血来,可是, 一点用也不管!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他。她禁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自己的胸前, 就像是在抚摸着他的面颊。她像害病似的,全身抖个不停。 突然,院外响起一阵夜枭似的叫声。真是怪了,大院外面又没有树林,哪来的 夜猫子?不过,白玉冰一听见这怪叫声,情不自禁地眉开眼笑,轻轻地骂了声: “这个死砍头的短命鬼,终于来了!” 大院外一个黑影将一副连着绳子的搭钩甩上墙头,钩子稳稳地钩住了墙头。黑 影双手紧紧地拉着绳子,“嗖嗖”地攀上了墙头。他站在墙头上,朝院内各处仔细 望,看见不远处的院墙内放着一架梯子,情不自禁地笑了:看来,我这姨表妹老早 就盼着我来了,连梯子都给我暗暗放好了。他并不急着走下梯子,又朝院内各处小 心地察看,确信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走下梯子,然后急不可 待地悄悄朝白玉冰的卧室敏捷地奔去。 白玉冰老早就悄悄打开了卧室的门,站在门口等待着,一见黑影奔近,连忙冲 他招手。黑影扑上来,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猴急地要解开她的衣服。她连忙阻住她, 轻声说:“死鬼,慌什么,到屋内再说。” 两人迅速溜进室内,关好门。他再一次迫不及待地紧紧搂住她,把她放在床上, 粗鲁地剥下她的衣服,嘴唇焦急地寻找着她的奶子。她的奶子也焦急地寻找着他的 嘴唇。好了,这两个家伙终于凑在一起了,像烈火点燃了干柴,熊熊燃烧起来。 她闭着眼睛,酣畅淋漓地享受着,极想畅快地大声喊起来,但是在这万籁俱寂 的夜晚,她不敢喊,甚至连呻吟都不敢,只好用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完事后,她迅速地爬起来,一边不满地小声唠叨:“你个挨千刀的,跟你说过 多少遍了,千万不要把你的种子射在里面,你总是不听!要是我有喜了怎么得了?” 一边坐在马桶上小便,把他的种子排光,免得怀孕。 他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嬉皮笑脸地小声道:“太舒服了,我舍不得…… 下次不再这样了。” 她穿好衣服,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下了很大的决心,决绝地说:“再没有下 次了。你快走吧,永远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像突然被马蜂蜇了似的一跳,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你又有了新的相好,想甩掉老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告诉你,老子为了你, 到现在都没有成家。你到了这邻县,老子也只好抛下老家,随了你到这邻县,租人 家的房子,替人家做苦力。遭了多少罪你知不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除了表哥你,决不可能有别的相好! 每次和你在一起,我这心好久都不得安宁:一是我是皇上钦封的节妇,我这样淫荡 总是内心有愧,深感有负皇恩;二是我们这样来往,一旦被外人察觉,可不得了! 不用说我再无脸见人,就是我和家贞都有欺君之罪,都是死路一条。算是表妹求你 了:你不要再来了,找一个别的妇人成家过日子吧。” 他冷笑一声:“哼,你说得轻巧,老子都这把年纪了,又是一个穷光蛋,到哪 里去找别的妇人成家?” 她很恳切地说:“表哥,你只要不再赌博,攒点钱娶个老婆还是可以的,赶明 儿我托媒婆给你找个合适的妇人。不早了,你赶紧走吧。” 他不耐烦地说:“成不成亲以后再说吧。不过,现在我又没有钱花了,你再给 我一点银子。” 她不满地嘟哝道:“银子、银子,你每次来都要银子!我哪有那么多银子,难 道饭碗里能吃出银子来?告诉你,没有!就是有,再也不会给你填赌窟!” 他狞笑一声:“好,你不给是吧?老子去找咱们的儿子——蔡家贞要,看他给 不给?不,应该叫陈家贞才对。” 她闻言大惊失色,立即心虚地驳斥道:“你别胡说八道!家贞是蔡全金的种, 不是你的儿子。” 他蛮有把握地笑:“嘿嘿,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就凭蔡全金那痨病鬼,能 生得出这么好的儿子来?我看得出来,家贞脸的轮廓依稀像我。” 她像蛇被打着了七寸似的,不敢再讲狠话,无可奈何地打开一张桌子的抽屉, 找出一块银子交给他,不高兴地说:“算我怕了你。求求你快走吧,不要再来了!” 他掂了掂银子,嫌少,还不想走,半是要挟半是认真地说:“唉,我现在老了, 做不动了,不想再给人家做苦力了。赶明儿我跟咱的儿子摊牌,让他认了我这个爹, 咱跟着他在这衙内享享清福,做做老太爷,那滋味可真爽!” 突然,又是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她惊得煞白的脸孔。她虚张声势地低吼了 一声:“你敢!” 他才不怕哩,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子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 的,你看我敢不敢!” 她吓得浑身瘫软,眼睛因为恐惧之极,睁得老大,仿佛看见了许多人对自己戳 脊梁骨,吐唾沫,仿佛还听到别人骂着“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话。她极不甘心 就这样身败名裂,母子俩的末日也将来临。她极力稳住心神,努力站直身体,天生 的一股凶狠劲儿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咬咬牙,问他:“表哥,你当真去和家贞 说你是他爹?” 他理直气壮地说:“当然!难道只许你这个做娘的沾儿子的光?就不许我这个 当爹的沾儿子的光,当当老太爷?这不公平嘛!” 她冷酷地说:“你这样会毁了我和儿子的!请你好好掂量掂量,千万别做这样 的傻事!不过要是你真敢这样蛮干,休怪表妹不讲情义!” 他听了这样冷冰冰的话,不由得激发了心中的蛮劲,冲动地低吼:“老子还不 信邪了,倒要看看你怎样不讲情义!” 她突然猛伸双手死死地抓住他,扯开了喉咙发狂地大喊大叫:“快来人啊!快 来人啊!有淫贼逼奸节妇!快来人啦!有淫贼要逼奸……” 他被她的狂叫声吓坏了,连忙使劲挣扎,想逃跑。可是,她抓得可真紧,长指 甲都掐到他的肉里面去了。他更加心慌,顺手抓起身旁绣花小桌上的一把剪子,向 她身上乱戳,将她身上戳出了好几个血口子。她痛得只好放手,还在狂叫不休。 他惊慌地打开卧室的门,刚跑进院子,就被闻讯赶来的住在县衙内的众衙役和 家仆逮住了。他连忙替自己申辩:“列位,别逮我!我没有逼奸烈妇,是这个刁妇 在勾引我!” 一个衙役狠狠打了他一个嘴巴,骂道:“放屁!不准你诬蔑我们的老太太,她 是有名的节妇!每一个恶贼被逮住时,都标榜自己是清白的!谁会相信你的屁话!” 这时,一道巨闪,一声霹雳,一场猛烈的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陈守礼作为重刑犯在牢里被戴上脚镣手铐,可是他还是不肯老实,一面用手使 劲地拍牢门,一面发狂地乱喊乱叫:“快放老子出去,你们的县太爷是老子的亲生 儿子!老子说的句句是实情,如有不实,天打五雷轰!快放老子出去!快叫县太爷 来认我这个爹……” 狱卒们听了他的话,大都嗤之以鼻,认为这家伙是失心疯了,在胡言乱语。不 过,也有几个好奇心特重的家伙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狱卒们不敢隐瞒,赶忙将 囚犯的这些狂悖昏话禀告了县太爷。 蔡家贞听了这些无耻谰言,怒发冲冠,怒骂道:“这个泼皮无赖简直是无耻之 尤,造谣竟敢造到本老爷的头上!你们再听他这样胡说八道,给我狠狠地打这家伙!” 囚犯的这些胡话当然很快传到了白玉冰的耳朵里,乍听之下,她的方寸一下大 乱,吓得心惊胆战,浑身像打摆子似的直发抖,一个人在屋内乱走,惶惶不可终日。 最终,她天生一股不信邪的狠劲压住了她的恐惧。她狠狠地咬着银牙,握着双拳, 心里训斥自己:白玉冰,你害怕有什么用!索性—不做,二不休……她马上叫来儿 子,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恶狠狠地说:“牢里的那个浑蛋胡言乱语,对娘和你的声 誉极其不利,你赶快叫人把他砍了算了!” 他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朝廷的批文还没下,儿不敢擅杀。” “那先把他的舌头赶快割了,让他再不能乱喊乱叫!” 蔡家贞立即让狱卒将陈守礼的舌头割了。 刑部的批文很快下来了。因为陈守礼丧心病狂,竟敢去非礼当今圣上钦表的节 妇,非礼不成,暴力伤人,实属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判斩立决,监斩官是蔡家贞。 行刑的日子来了,陈守礼脚镣手铐,被囚在囚车内游街。他蓬首垢面,囚服上 到处是暗红色凝固的血渍。他还不肯老实,在囚车内使劲挣扎,将铁链子挣得“哗 啦啦”乱响,口中含混不清地胡乱叫着。街道两旁观者如堵,人们饶有兴致地像观 赏着猴把戏,对他指指点点,大加嘲讽。有几个守寡的妇人朝他乱扔脏东西,表示 心中的愤慨。 白玉冰内心有鬼,不敢到街上去送表哥最后一程。她遣开所有人,一个人在自 己的卧室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然后设了个香案,跪着烧纸钱,泪流满面,喃喃自 语:“表哥,你一路走好!你死后,到我这里来领钱吧。你别怪我心狠,谁教你不 省事,要把我俩的私密事张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