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郝总经理被田富有的故事深深地震撼了。之前,他仅欣赏他的技术好,得知他 的身世后,又对他的境遇产生了极大的同情,想到自己年轻时历经的磨难,他决心 尽最大的可能帮助田富有。沉思良久,他对田富有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但 作为公司领导,我需要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后,才能想办法帮助你。接着他找来唐经 理,说,只要派出所不强制遣返,你们可按此前的安排让他在包工队工作。但告诉 黄砖脑壳,必须同工同酬,不能“喝兵血”。唐经理答道,照郝总经理的指示办。 末了,郝总经理握着田富有的手说,小田,不要有任何顾虑和悲观的情绪,安 心搞好工作,公司会想办法解决你的户口问题的。田富有第一次听到“小田”的称 呼,他感到自己真的是一个理直气壮的“人”了! 这个月末,田富有得到了全额工资,这是他有生以来挣钱最多的一个月。他想 买些东西送给郝总经理表示感谢。可知道这有“行贿”的嫌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还是打了个电话对郝总经理的关照表示感谢。 拿到这么多钱后,田富有请刘发家做参谋,到商场买了一套西服及一条漂亮的 领带。他也要像城里的青年那样“时髦”一番。剩下的钱除留足生活费外,全都存 了起来。他打算凑足能买一台电脑的钱后,买一台电脑。他虽是“黑人”,却也很 时尚,还在拾破烂时,他就饿着肚子省出钱来在街上的网吧里学会了玩电脑。 在技能竞赛中获得钢筋捆扎、混凝土浇筑、外架搭设、木模制作等工种冠亚军 及第三名的技工们都兑现了奖励。田富有焦急地等待着郝总经理践行对他的承诺。 终于,派到关县豺狗梁调查田富有户口问题的人力资源部宋部长回来了。宋部 长向郝总经理汇报说,据调查,田富有确实是清白无辜的。还说,豺狗梁“自发移 民”的人数远比田富有说的还多,已达几千人了。听了宋部长的汇报后,郝总经理 对田富有的“警惕”彻底消除了,问,既然当地政府清楚这些人的情况,那为什么 不解决他们的户口问题呢?宋部长说,据偏耳岩乡政府的同志讲,解决自发移民户 口的问题要经省公安厅批准。他们多年前就写过报告,由县公安局层层转报到了省 公安厅,但至今仍无音讯。郝总经理愤愤地说,荒唐!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这么 多清白无辜的无身份证的“黑人”,这不是对“关注民生”、“建设和谐社会”口 号的嘲弄吗?顿了顿,他又说,叫汪主任通知召开公司中层以上的干部会议,专题 研究这一问题。 下午两点,公司中层以上的干部按时到了会议室,郝总经理宣布会议开始后, 宋部长先介绍了去关县调查田富有无身份证的情况。介绍完后,郝总经理说,尽管 这个叫田富有的砌筑工没有户口和身份证,但个人履历清楚,没有不良行为,在公 司举办的技能竞赛中夺得了冠军。小平同志说,在改革中思想要解放,胆子要大么。 对这个人,我们要用起来,请人力资源部写一份关于田富有没有身份证原因的书面 材料,公司出面向公安机关为其申请户口及身份证,在身份证没有申请下来之前, 按合同法的有关规定同公司签订长期劳动合同。宋部长说,可他没有身份证,人力 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不会受理合同的,“五险一金”也没办法缴纳。郝总经理瞪了他 一眼说,他们不受理,我们公司“受理”,“五险一金”他们不收,我们就将其应 缴金额如数发给他本人,待完善户口和身份证后再办理补缴手续。宋部长见郝总经 理的态度这么坚定,不说话了。会场出现了沉默,郝总经理大声问,同志们对此还 有什么意见?除副总经理苟成等少数几个人不表态外,大多数人都说,赞同。郝总 经理说,既然大多数人都赞成,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有什么问题我顶着,大不了丢 了“总经理”这顶乌纱帽。 就这样,田富有“名不正言不顺”地成为由第三项目部直接管理的长期合同制 工人。既然公司出面,解决户口、身份证只是个时间早迟的问题,他总算可以扬眉 吐气地伸直腰板做人了!他兴奋地把这一消息打电话告诉了远在豺狗梁的婆婆爷爷 和父亲母亲及偏耳岩的表叔一家。家里人也为他高兴不已。对那冠军称号,他原本 不感兴趣,可成了合同制工人后,也改变了“观念”,让公司在证书上写上自己的 名字,把它珍藏了起来,至于那三千元奖金,他将其中的两千元寄给表弟请他转交 给他豺狗梁的父母,因为豺狗梁不属行政村,根本不通邮,剩余一千元则作为请砌 筑包工队的二十几个弟兄到嘉滨路的大众火锅馆去吃一顿的费用。大家最初还不好 意思去。黄砖脑壳说,我们砌筑队出了这么个人才,是大家的光荣,应该祝贺。在 他的鼓动下,大家也就不客气地去了。席间,大家都向田富有敬酒,祝贺他“从糠 筛跳到了米筛”。黄砖脑壳一改对他的“黑人”称呼,双手端着酒杯说,富有兄弟, 老哥以前有对不住的地方,多加谅解哟!不仅如此,席散时,他还假惺惺地争着要 买单,可被田富有坚决地谢绝了。 郝总经理打电话对唐经理说,你们第三项目部的砌筑质量始终是个薄弱环节。 以后田富有就协助你们的施工员抓砌筑质量管理。唐经理说,可他只是个工人身份 呀?郝总经理说,工人身份就不能搞管理工作吗?思想要解放嘛!我们公司的本科 生、研究生多得上厕所都能遇到,可我一个电大毕业的专科生不照样当“老大”, 且把公司搞得红红火火的吗?唐经理答道,那倒是……照郝总经理的指示办。就这 样,田富有以“脱产工人”的身份当起了质管员来。 黄砖脑壳给工友们打招呼说,富有兄弟现在是我们的“领导”了,各位弟兄把 自己的工作干好,千万别给富有兄弟脸上抹黑哟。 田富有管质量还真的很“对路”。一方面,黄砖脑壳害怕得了“势”的田富有 因自己过去对他的刻薄而报复自己,在工作中对他拈错拿过,故而对砌筑质量不敢 含糊。另一方面,那些有“偷奸耍滑”行为的人则知道田富有是个不好“糊弄”的 内行,故而不得不把那些行为收敛起来。加之田富有对质检工作的一丝不苟,严格 要求,故而使第三项目部的砌筑质量得到大幅度提升。两个月后,在阶段性的砌筑 质量检查评比中,第三项目部破天荒地得了个“优良”。这使唐经理兴奋不已,他 把成绩归功于田富有,对他给予了表扬。田富有受到了鼓舞,对工作更加负责了, 除了检查督促质量外,还不时给工友们作砌筑操作示范。为此,第三项目部从经理 到门卫人员都对田富有的敬业精神赞不绝口。这个季度末,经项目部推荐,他被评 为公司的劳动模范。公司又推荐他为市建工系统的劳动模范。可材料报上去后,却 被退了回来,原因是报表中身份证号码一栏是空白。待弄清原因后,上级还要追究 常隆公司违规用人的责任。 郝总经理得知情况后,向上级领导汇报了田富有的情况,承认了公司使用无身 份证人员的做法不妥,但同时要求领导出面与公安部门联系,协调解决田富有的户 口和身份证问题。领导答应说,这个问题要研究研究。郝总经理回到公司后,对宋 部长说,田富有的身份证问题就让领导们去研究吧。我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天,田富有在户口得到解决的期盼中得到爷爷去世的消息,他伤心不已。疼 他爱他的爷爷带着看不到孙子有合法身份的遗憾永远地离去了。他向唐经理请了丧 假,回豺狗梁给爷爷办理丧事。 田富有在现场时,因监管严格,砌筑工们都不敢乱来,他一走,不少人那只图 赶进度“挣大钱”的老毛病又犯了,对施工质量就马虎了起来。黄砖脑壳也趁机偷 工减料。 几天后,田富有办完丧事回到工地,看到砌筑工程进度快得不正常,心中便有 了疑惑。他细细地检查他离开后砌筑的墙体,发现不少砌体存在着偏离轴线,平整 度不合格,后塞口填塞不到位,接搓不合规范等问题。他用砖刀将一段砌体面上的 砖轻轻一撬,那块砖就脱落了。他用手指拈起砂浆,发现水泥的比例不够。这是一 起严重的质量事故,必须返工! 田富有愤愤地找到了黄砖脑壳,指出自己离开工地后砌筑工程存在的质量问题。 黄砖脑壳忙满面堆笑地说,富有兄弟,这几天的质量是有点问题,可你也是从我们 砌筑队出去的人。这件事你千万莫声张,工程完后我请你到会仙楼喝五粮液。田富 有说,我可以不声张,但你们必须返工。黄砖脑壳苦着脸说,返工?弟兄们这几天 不就是白干了么?刘发家也说,是呀,你也晓得,大家出门挣钱不容易。田富有严 厉地说,质量责任终身追究。若不解决,会造成严重后果的。黄砖脑壳顿了顿说, 富有兄弟,我晓得你也为难……只要你不“装怪”,工程结束后,我从工资总额中 提百分之一作为你的好处费。 田富有听后轻蔑地一笑,说,我决不会做昧良心的事! 黄砖脑壳见田富有不买账,遂带着威胁的口气说,我黄砖脑壳从来说一不二, 这件事就这么办,否则……田富有打断他的话问道,否则什么?黄砖脑壳傲慢地说, 否则,别怪我姓黄的认不到人!田富有听罢,毫不示弱地说,不合质量要求的砌体 必须返工,否则也别怪我姓田的不讲情面!说罢昂着头走了。 黄砖脑壳见状,顿时“虚”了。他明白,按照承包合同,出现如此严重的质量 问题,只要一追究,他将被罚得倾家荡产。下午,他不得不安排返工。为此,他付 出了几千元的工时费。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黄砖脑壳心里埋下了对田富有的仇 恨。 不久,联合国总部组织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知名城市的市长来山城参 加主题为“建设宜居城市”的市长峰会。为保证峰会的安全,公安部门要进行社会 治安综合治理。这天,田富有正在工地上忙碌,两名警察走到他面前来,要他出示 身份证。他说明自己没有身份证的原因后,警察说,为了保证市长峰会的安全,我 们奉上级指示清理身份不明的人,请跟我们走一趟。就这样,田富有被带走了。 全市“身份不明”的人被集中在一个收容所里,逐一接受工作人员的询问、登 记,然后强制性地或收容、或遣返。田富有如实地把自己的情况向询问他的工作人 员讲清后,工作人员打电话向项目部唐经理求证,得到了证实后,那位工作人员对 唐经理说,‘市里维护治安管理暂行规定’已经下发一年了,你们还在违规用人, 应从严处罚!于是对项目部开了一张两千元的罚单。田富有觉得这罚款是由自己引 起的,就对工作人员说,我立即辞去项目部的工作接受遣返,请你们不要对项目部 罚款。那位工作人员说,遣返、罚款都是刚性的,同时还要追究领导责任。 就这样,项目部被罚了款,田富有被遣返回了豺狗梁,唐经理也受到了公安机 关的通报批评。 对于这次的处罚,田富有明白,是黄砖脑壳因被责成返工,为报复他而报的 “案”。其行为虽然可恶,可这不能怨人家,只能怨自己没有身份证呀。公司上报 的解决身份证的报告已经半年多了,可为什么还不解决呢?他陷入苦恼之中。 市长峰会结束后,治安管理又松懈了下来,唐经理按照郝总经理的指示,把田 富有又请了回来。 几个月后,第三项目部负责施工的软件园工程完工了。经建设方、监理方及质 监站的严格检查评估,最终获得了优良工程的称号。证书发下来后,郝总经理很高 兴,对第三项目部褒奖有加,唐经理也终于有脸面了。对于在保证工程质量中功不 可没的田富有,公司决定予以两千元的奖金,以示褒奖。表彰会上,田富有最初推 辞不受,说,自己拿了工资,就应该做好管理工作。郝总经理说,工资是你该拿的。 奖金也是该拿的。他想了想,就收下了。 开完表彰大会后,田富有找到黄砖脑壳说,前次因砌筑质量问题叫你们返工, 使弟兄们受到了经济损失。这两千元奖金就给弟兄们作为补偿吧。黄砖脑壳一怔, 半晌说不出话来。田富有把意思再度表白后,他才说,不……富有兄弟,我对不起 你。那次是我给派出所打的电话,举报你没有身份证的。田富有哈哈大笑,说,你 不说我也晓得,谁叫我是“黑人”呢?说着仍要把那两千元给黄砖脑壳。黄砖脑壳 坚决不受,诚恳地说,富有兄弟,因为你质量管理得严,使软件园的项目获得优良 工程称号,我黄砖脑壳的包工队也沾了你的光呢!田富有为难地说,可这两千元让 我一个人得了,心里也不安啊。正在这时,有个叫谢二娃的工友的老婆从老家打电 话来说,家里不慎失了火,房屋家具烧得精光。大家知道这一情况后,纷纷你五十 元,他一百元地捐钱给他渡过难关。田富有乘机将这两千元一分不剩地捐赠给了那 位工友。那工友见数额这么大,起初不愿接受,后来见田富有态度真诚,就收下了。 这两千元奖金总算有了“合理安排”,田富有才心安了。 由于在软件园建设工程中成绩显著,常隆公司的名声大振,故在康庄佳园工程 的承包竞标中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在十几个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中标取得了该工 程十二栋大楼三十多万平方米建筑面积的施工总承包权。郝总经理决定把这一工程 的施工仍交第三项目部。原在第三项目部搞过分项承包的砌筑、钢筋、木模等包工 队也通过劳务公司在项目部顺理成章地揽到了工程。工程按先基础、后主体、再装 饰的程序以流水施工的作业方式正常进行着。田富有依旧以第三项目部技工的身份 协助施工员抓砌筑质量管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