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年一度评选先进工作者的活动又在全厂范围内展开,我对此并不抱有多大的 热情,除了几个全厂乃至部里闻名的老劳模外,其余的名额就像是打麻将轮流坐庄 一样,走马灯似的换人。可先进还是得年年评,就像吃饭、睡觉,它已融入了工厂 生活的内涵里去,哪怕厂子不景气,先进还是得有,何况我们工厂的效益还算不错! 然而评谁选谁,对我都无所谓,反正猴年马月也轮不到我。 动员会一散,我正懒洋洋地朝技术室走的时候,横向里蹿出了胖子和刺儿头, 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不知怎的,从那笑容里,我觉出了他们似乎正在孕育着一个阴 谋,而且很有可能是跟大侠或者我有关的阴谋。 “干吗?告诉你们,我可没招惹你们啊。” “哎,看你说的,咱哥们儿谁跟谁呀?哎,想好了么,到底选谁?” “爱谁谁,关我屁事!”我没好气地回答。说实话,对他们我实在毫无办法, 距离请他们喝酒又过去了两星期,可我请他们办的事,至今还没有完成,让我急不 得恼不得,谁让我有求于人家呢? “别介呀,怎么能这个态度,你要是还没想好的话,哥们儿给你提一个人选, 喏。”说着,刺儿头一努嘴,我朝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正好看见大侠在哈着腰, 一下一下地扫地。大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谈话。 “他?不成,不成,这不是开玩笑么?” “哎,对了,就是要开玩笑,哥们儿,你别忘了,大侠并不傻,也不疯,为什 么不能评先进?”刺儿头说着,诡秘地笑了。我听得出来,他是在有意怂恿我,为 了张志行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气人的话。至于他跟张志行一直在较劲,这在全车间 都是人所共知的,要不人们总叫他刺儿头呢,这一定又是刺儿头在故意找张志行的 难堪。而我听后,心里也不由一动,不妨试试,成不成无伤大雅,一想到张志行当 初的那副嘴脸,我就憋了一股子闷气,这下也让他尝尝被人捉弄的滋味。“哥儿们 儿,只要你提他,我们哥儿俩也提他。你是大学生,说话怎么着也比我们有力度。” 胖子也在一旁鼓动我,我真的有些动摇了。 评选的结果,当然没有大侠什么事,可这三张选票却有如一桌美味佳肴上的死 苍蝇,看着就叫人恶心,叫张志行这个车间主任心里堵得慌。再加上,选票的事不 知怎的很快就在全车间内传开了,这是一件新鲜事,多少年了,还从来没人敢这么 干过,这不成心给他这个当主任的难堪吗?然而,更为要命的是,由于是不计名投 票,他根本就不知道投票人是谁,这是尤其让他感到恼火的地方。 星期一一早的全车间例行大会,张志行终于没有压住心头的怒火,在总结讲话 中,他神色庄重,显然是沉思良久的结果,完全不像平时的感觉。 “同志们,这次评选先进的工作,绝大多数都能够正确对待,使我们车间的这 项工作能够顺利完成。可我要说的是,有极个别的同志态度过于随便,怎么能够这 个样子呢?当然,如果是对我个人有意见,可以提嘛,这叫什么样子!”张志行说 着,将目光转向了刺儿头,不用问,他已怀疑到了刺儿头,三个人当中,肯定有刺 儿头的份儿,这是毫无疑问的。 “怎么了,主任,我又怎么了?”刺儿头一脸的委屈样。 “怎么了?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你……你们这么干是不道德的,是对大……是对刘存孝同志的人身侮辱。” 全场发出一阵“嘘”声,大家同时将目光集中到了大侠身上。大侠目光低垂,仿佛 承受不起这份重压的样子,而身子却在不住地发抖。他堂堂一个车间主任,怎么可 以当着全车间的人,这么说大侠,他这更是对大侠的不尊重,这么想着,我不由心 头火起。 “主任,通知上可没写着可以选谁,不可以选谁。再说了,刘师傅怎么了,我 敢说,论干活儿,刘师傅最勤勤恳恳,满车间不是他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吗?论工 作量,谁能和他相比,选他怎么了,不就是形象差点,可这是选劳模,又不是选美。” 我压不住,终于站了起来。 全车间的人都震惊了,全场鸦雀无声。张志行愣愣地望着我,被噎得无话可说。 而我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嘲讽意味的笑容,尽管内心在不住地打鼓。我将目光转向 了大侠,一瞟之间,我正好和大侠的目光相碰,大侠只是呆呆地瞅着我,他怎么也 没想到,我会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去。而客观上,这件事只会让大侠成为日后的笑 柄,人家会说,连大侠这样的人都想当劳模了,这真是天方夜谭。我清楚地看见, 大侠只是痛苦地朝我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谁也没有搭理,只默默地离开了会场, 在那一刻,我的心被剧烈地撕痛了。 晚上,我等了许久,大侠才步履踉跄地回到了宿舍,扑面一股浓重的酒气,吓 了我一跳。大侠喝酒了,而且还没少喝,可是在平时,甭管大侠的行为多么令人费 解,他却是滴酒不沾的。 “刘师傅,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真诚地向 大侠道歉,希望能够有所挽回。 “没什么,这不怨你,我谁也不怨。”大侠说着,推开我的双手,奔向床前, 一头栽倒在床上,不久,便进入了梦乡,那梦一定是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