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年时间,马尚义就把一座山挖掉了,这一座山走进了千家万户,成为这些人 家的砖房。这不算破坏。这座山没有了,川王坝人的房屋全成了红砖的,有几十户 人家盖起了小二层,同一个图纸,同一种设计,同样的坐北朝南,煞是好看。川王 坝成了清河区农村的一面小红旗。 十年时间,马尚义和赵菊花寻欢无数,可没有任何成果。赵菊花还是一个女儿, 长得跟赵菊花相似,眼神里有一股马达的秀气。 1995年,杨树乡来了一个三十二岁的乡长,这个乡长与以往任何一任乡长都不 一样,他手中经常拿着一根皮鞭,专抽“钉子户”、“刁民”的脸。这—年,杨树 乡农民人均税费增加了七十四元。 先是八月份的计划生育,川王坝在南河日报新闻部当首席记者的王咏的父亲被 这个新来的乡长打了,乡长打完,计划生育专干接着打。马尚义去了南河城,不在 村里,其他村干部不敢吭声。 王咏的父亲在炕上跟人下象棋,听到广播里喊他,叫他到村办公室去,计划生 育的事。王咏有个弟弟,叫王荣,在村里当医生,生了两个女孩子,第二胎没有指 标。王荣已经到村办公室去了,现在叫父亲,不知道啥原因。老人觉得不对劲儿, 就去了。一条腿迈进院,一个乡干部朝乡长努努嘴,说,这就是。乡长走了过来, 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两耳光,紧接着腿上两脚。那个努嘴巴的干部接上了,朝老人胸 部拳脚相加。三十多名乡干部、几十个村民都静静地看着。 王荣扑了几次,都被联防队员扯住了。 “你儿子不是南河市的喉舌吗?专给人寻毛病挑刺,今天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看看你这个儿子能把我这个乡长怎么样?一个乡,让一个屁大的人整得大气不敢出, 屁大的事都要报道一下。现在就请回来,先把你们家里违反国家基本国策的事报道 出去。”乡长暴跳如雷。 计生专干转过身,朝王荣脸上打了几拳头,说:“县官不如县管,这几拳你先 吃住再说。” 王咏父亲没有说话。 “把老东西送回去,叫他儿子来见我。川王坝的计划生育工作要在王咏王大记 者的领导下进行,我们等吧。”乡长大声说。 老人走了,回到家里倒下了。 王咏和马尚义坐同一辆车回到川王坝。同行的还有石羊法制日报的记者和南河 市电视台的记者。马尚义先是一拳把计生专干打倒,回头一脚把乡长踢翻。两个记 者不约而同地说,你不能动粗。马尚义摆手,说:“贼要贼对付,等你们那报纸报 道出来,我们川王坝早就叫这个现世的刘文彩踏平了。” “上!把这个殴打乡领导的刁民拿下!”乡长向他的几个联防队员呵斥。这一 喊倒把他的队伍喊散了,一大半乡干部出门去了,几个联防队员没有走,但没有动 手要跟马尚义过几招的迹象。 计生专干不见了,电视台的两名记者开始采访群众。 时间就像金水河一样静静地流淌,仿佛能听到它经过川王坝的声音。 有警笛的鸣叫由远及近,最后在这个铺满阳光的院子里停了下来。三辆警车, 近二十名警察,一辆“三菱”越野车上下来穿戴整洁的区委书记张鼎臣。 “先铐起来再说!”张鼎臣大声呵斥道。 警察正欲行动,马尚义直挺挺走到张鼎臣面前:“你要铐谁?铐俩女户?铐我? 还是铐殴打农民群众的杨树乡乡长?” 几十个体壮如牛的青年横了过来,眼睛里的火焰要把张鼎臣焚成灰的架势。警 察都在看张鼎臣的脸色。 “群众都回去,我们今天只和你们的村支书马尚义说话,不关大家的事。”张 鼎臣说。 没有一个人离开院子,反而来了更多的村民。 一位中年警察和气地劝大家回去,同时狠狠地用脚跟踏了一下马尚义的脚面。 马尚义似乎领悟到了这个人的意思,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笑容僵硬地打开来,说 :“大家回去,有啥事我一个人顶着。” 没有人回去,几个中年妇女从人群走了出来,问张鼎臣:“县太爷,原来搞计 划生育不打人,结扎了,戴环了,还奖励工分、发补助哩,而这个新来的乡长咋打 人哩?连六七十岁的老人都敢打,县太爷你说这打人的政策是啥时候公布的?我们 咋不晓得?你给我们乡下人念一念,我们心里有个数。” 张鼎臣的眼圈红了起来:“打谁了?” 王荣走了出来,脱去上衣,胸口上一团一团发青发紫的颜色袒露着。发问的女 人哭了起来:“乡干部的女人为啥不做孕情检测?乡干部为啥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还一分钱不罚?而我们农民为啥就这么命贱?他(指乡长)的女人就是杨树人,家 里有三个女孩儿,还没有结扎,他为啥到杨树就要行凶哩?” “有这事?”张鼎臣问乡长。 乡长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她们胡说!” 一个女人说:“我给你们带路,他女人和我娘家是邻居,我知道他女人现在又 是大肚子。” 没有手机通讯,如果真走,肯定抓个正着。 张鼎臣笑了,说:“好!我现在向大家宣布,杨树乡乡长停职检查,待他的问 题查清楚后,我们再做处理。这位小兄弟(拍了拍王荣的肩膀)你受苦了,我代表 区委向你道歉!” 张鼎臣从衣兜里掏出几十块钱给王荣:“买点营养品吧!” 张鼎臣走到电视台记者跟前,拍了每一个人的肩膀,没有说一句话。打开车门 后,他又回过头来,对马尚义说:“过几天把你的检讨书交给乡党委,你要深刻反 省自己。” 马尚义没有回话,虎着脸斜睨着张鼎臣的车队缓缓驶出川王坝的巷道。 乡长调走了,马尚义继续当川王坝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