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刘燕来信了,大意是说,哥,你在家要好好地照顾娘,好好地等工作,有工作 了就好了,不怕人欺侮。该送的情还是要去送,如今的世道就是这个样儿。家里欠 了账,但不要太担心,我会晓得的。 树生翻来覆去地看着信,眼睛鼻孔心窍里都有些酸酸的。妹妹没读多少书,几 百字的信中光错别字就有八个,树生用笔一一地描了出来,心想:等工作的事儿办 妥了,一定要帮妹妹补一补课,她还只有十七岁,甚至还可以去上学。 隔了几天,刘燕汇来了五千元钱。树生有点吃惊,这天夜里便睡得不怎么踏实, 仿佛有一只黑暗的大手压着他的胸部——像父亲粗砺的手。一清早,娘就问,树生, 昨夜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我听见了,好像是你爹在喊燕妹子咧。树生说,你又在 瞎说爹了,我什么也没听见,睡得好好的。树生娘说,我的耳朵近来是有点聋,老 出现一些古怪的声音。 吃了早饭,树生对娘说,我到田里去看看,春兰姐说我种的田比我爸差不了多 少哩。娘满意地笑了笑,说,人家是在夸奖你哩。 天空像一只青紫色的螃蟹趴在青水湾的头顶上,很生动。谷线子已经沉甸甸的 了,晨风一吹,仿佛是弱不经风的孕妇,腆着个大肚子摇摇曳曳的,饱含着生命的 沉重和母亲般的自豪。过了公路,树生看见傍山边的那块稻田里有个身影晃了几晃, 很熟悉,在朦胧的清辉里像一条鱼。树生喊了一声春兰姐,跑了过去。 春兰说,早呀,我刚才看过了,你家的稻子熟得很快,估计产量不会比你爹在 世时差。树生说,我妈说双抢时要我到你家来打工。 春兰格格地笑起来,说,我请得起大学生吗? 树生没理这句话,继续说,你若不嫌弃我这个马虎劳力的话,年年双抢我到你 家里来蹭饭吃。 嫌弃?盼还盼不来呢,将来进城当干部了,未必还记得你春兰姐。可话一出口, 春兰就觉得哪里说偏了,连忙将眼睛移向那片开阔的稻田去,不再做声。 树生看见春兰晶莹滋润的半边脸儿蓦地红了,仿佛衬了一层胭脂。他把目光很 自然地往下移了一点点,看到的是一段细腻白嫩的脖颈。再往下一看,仿佛是一弯 宁静的月亮挂在她的胸前,散发着朦胧而又圣洁的光辉。霎时,树生感觉有一股细 细的酸酸的电流迅速地划过心尖儿,犹如纤细的手指在梳齿上轻轻地掠过。 春兰姐,你真好看!树生脱口说道。 春兰一回头,见树生正呆呆地瞧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说,你真是有点乱嚼舌 头,还好看什么,你侄子强强都好几岁了呢。只有你们大学里的女同学才算得上好 看哩,又有知识,又时髦,那才是真好看! 树生认真地说,你到我班里的女生中一站,比她们个个都强十倍。春兰笑了起 来,说树生你是个马屁精呢,要说你是想让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你又有了。不 过,我有个表妹叫彩凤,我觉得她与你很般配。哦,对了,柳叶怎么这么久没来了? 树生一听这话,脸皮子一阵红一阵白,接着就像失了血一般难看。往事一片片 翻卷起来,就像锐利的刀子。 春兰以为他是害羞,便说,大男人了还害什么羞呀,七婶早就把你们的亲热样 儿都学给我看啦,洗桶衣服是两个人抬着,吃饭都在桌子下面手捏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