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冬天了,秀子再来豆腐坊,就不光喝豆浆了。她拎着桶,要那些压豆腐时流出 的豆腐水。 赵双喜不知道她要豆腐水有什么用。以往,豆腐水都是用来喂猪的。可是,秋 树秀子家并没有猪啊,她要豆腐水干什么呢?赵双喜几次想问,都没好开口。只是 秋树秀子一个弱女子,拎着一桶豆腐水实在太吃力了。 赵双喜说,你要不嫌弃,我用扁担给你挑家去吧。 秀子没出声,脸红起来。 赵双喜就用扁担,一次挑上两桶豆腐水,送到秋树秀子家。赵双喜挑着扁担在 前面走,脚踩在雪地上吱呀呀地响。秀子和儿子鸟取江跟在后面,鸟取江抓起路旁 的雪,团成雪球,淘气地向赵双喜身上抛。真巧,雪团正落在赵双喜的脖梗子里, 赵双喜一激灵,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鸟取江跳着脚笑。秀子也忍不住笑起来, 见赵双喜正回头看她,赶紧转回身,仍然止不住笑。赵双喜说了句,小淘气包,也 跟着笑起来。 来到秋树秀子家门口,赵双喜停下来。秀子的男人鸟取一郎正在扫院子里的雪, 见到赵双喜,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赵双喜不喜欢这个男人,总感觉这个人阴森 森的,不像秋树秀子,身上总是散发着忧郁的冷光。 赵双喜知道,他只能到此为止了。日本人的家,是不能随意进去的。他把两桶 豆腐水放在门口,拎着扁担往回走。他听到秀子用生硬的中国话说,谢谢。鸟取江 也跟着说了句,谢谢。赵双喜没回应他们,心里一直在想,她要豆腐水干什么呢? 晚上泡黄豆的时候,赵双喜发现黄豆袋子上有一双手闷子(一种不分五指的棉 手套),拿起来一看,是小孩的。他想起来了,这双手闷子是鸟取江的。他把手闷 子放在一旁,继续泡豆子。泡完了豆子,他又看到了那双手闷子。他想,明天鸟取 江来喝豆浆,光着手,是要挨冻的。不知为什么,赵双喜讨厌鸟取一郎,却喜欢这 个鸟取江。他拿起手闷子,出了豆腐坊,关好门,向鸟取家走去。他边走边说,小 崽子,我要不给你送去,明早看不冻掉你的两只爪子。 赵双喜来到鸟取家,鸟取家的大门没上锁。他推门走进院子,发现鸟取家东面 的一扇窗户亮着灯。他拽了一下房门,房门在里面挂上了,没拽动。赵双喜就来到 亮着灯的那扇窗下,他想敲敲窗户,让秋树秀子出来开门。走到窗户前,赵双喜下 意识地朝屋里看。窗上糊着窗户纸,本来是看不清里面的,可是在窗棂边,窗户纸 裂开一道缝,赵双喜的目光就从这道缝探了进去。 这么不经意地一看,让赵双喜顿时张大了嘴巴。他看到秋树秀子正在一个圆木 盆里洗澡。热水飘着袅袅的白气,云雾般,缠绕着秋树秀子的胴体。秀子的身子那 么白那么细腻,让人有种恍惚感。赵双喜擦了擦眼睛,理智告诉他,不能再看下去 了,不光是道德上过不去,如果被日本人发现了,脑袋就要搬家了。可是,此时赵 双喜的两条腿就像生了根一样,抬不起,迈不动。不知不觉的,眼睛又瞪圆了。秋 树秀子的身体在雾气中越来越清晰了,她胸前的奶子那样小巧、秀气,像两只振翅 欲飞的野鸽子。越过平坦的小腹,他看到一片稀疏的草地。她转过身去,弯下腰, 屁股像葫芦瓢一样饱满地展示在他的眼前。 赵双喜感到胸闷、晕眩。他又一次使劲眨眨眼。当他把目光再次探进窗户的时 候,秋树秀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圆木盆,还有木盆旁边的两只木桶。赵双喜一下 子明白了,秋树秀子是在用他的豆腐水洗澡。他拍了拍脑袋,想,这日本人可真会 享受啊,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豆腐,从来没想过,豆腐水还能用来洗澡。 在赵炮屯,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冬天里是不洗澡的。天寒地冻的,洗哪辈子澡 啊。只有到了夏天,男人们才到河里,把一个冬天积攒下的污垢洗净。孩子们一下 河,看谁肚皮上还有黑皴,别的孩子就会问,你今年头回洗澡吧,你看,肚脐眼里 还有泥呢。女人们呢,则是等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找一处僻静的河湾,遮遮掩掩地 把自己洗干净。像秋树秀子这样,大冬天在屋子里用澡盆洗澡的,一个都没有。 那天晚上,从鸟取家回来,赵双喜躺在热炕上烙开了烧饼。他的脑子里一会是 秀子的影子,一会又是田半疯的影子。他不敢把她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可又不能 不比较,同是女人,她们又是多么的不一样啊。 第二天早晨,赵双喜起来得有点晚,但还是没耽误做豆腐。秋树秀子照常来打 豆浆,要豆腐水。赵双喜一见她,脸就发热,眼睛不敢看她的脸。秋树秀子倒是没 觉出什么,和往常一样微笑着。这段时间,秀子和赵双喜有些混熟了,不再那么拘 谨了,说起话来也大大方方了。她看到赵双喜两眼红红的,就问,昨晚没睡好吗? 赵双喜哼哈地答应着,不知说什么好。秋树秀子说,做豆腐,贪黑起早,很辛苦, 要注意身体。赵双喜心里热乎拉的,更不敢看秀子了。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小鸟江没来吧,他的手闷子落这儿了。他把鸟取江称作小鸟江。 他把那双手闷子递到秀子手上,他闻到秀子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味。那香味里, 包含着豆浆的清香,似乎还有一丝暖暖的奶香,令人沉醉。 秀子走了,赵双喜照例帮她把豆腐水挑到家门口。 回到豆腐坊,赵双喜用剩下的豆腐水洗手、洗脸、洗头。豆腐水滑溜溜的,有 着好闻的清香。洗完后,赵双喜仍然愣愣地站在那里,回味着,品味着,仿佛日本 女人秋树秀子就在他的身旁,甚至在他的手上、脸上、头发上…… 一个有月亮的夜晚,赵双喜忙完豆腐坊里的活,挑着两桶豆腐水出了鬼子营。 日本哨兵都认识这个豆腐倌,也没人拦他,只有给日本人做事的郝二狗问他,这么 晚了还往家挑泔水,等着喂猪啊?赵双喜笑笑,说,猪都饿得嗷嗷叫了。郝二狗说, 快走吧快走吧,真是过日子的人哪。 赵双喜在明晃晃的月亮地里走进挑灶沟,他没进自己家门,而是把两桶豆腐水 挑进了田半疯家。 敲开门,睡眼蒙眬的田半疯发现站在面前的男人是赵双喜,又惊又喜,骂道, 你这死鬼!当胸就给了他一拳,把赵双喜打了个趔趄。 他们进屋,田半疯把灯点上。看到赵双喜挑着两个木桶,田半疯问,这是干啥 呀?赵双喜说,回来喂你的。田半疯眼里就有了风情,说,你还知道啊,我还以为 你给日本人做几天豆腐,就不知咋得瑟好了呢! 赵双喜哈哈笑,把郝二狗说他挑泔水喂猪的事学给田半疯听。田半疯还是不停 地捶打赵双喜的胸,骂,这个郝二狗,真是条狗,反倒说人家是猪,狗嘴里吐不出 象牙来。 赵双喜仍然咧着嘴乐,说,咋的,一说喂猪你就心惊了?说你像猪还冤枉你了, 你不就是个小母猪吗! 田半疯扑过来,赵双喜就势抱住她,两人在炕上滚在一处。田半疯的衣裳不知 不觉间就剥落了,发出小母猪一样的哼唧声。说,你在鬼子营见过日本娘们儿吗? 田半疯在撒娇。 不想,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赵双喜。赵双喜停下来,直愣愣地看着田半疯。田半 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抱怨地说,咋的了,抽哪辈子的疯? 赵双喜说,你去洗洗澡呗。 一句话说得田半疯大笑起来。田半疯说,我说你抽风吧,就是抽风,大冬天的, 上哪儿去洗澡,你想让我钻冰窟窿啊? 赵双喜坐起来,点上一棵烟,说,洗澡水我都给你挑回来了。 田半疯这才注意到那两桶豆腐水。走了一路,豆腐水都上冰碴了。 赵双喜说,你不知道,用豆腐水洗澡,可光溜了。 田半疯说,多凉啊! 赵双喜说,死脑瓜骨,倒锅里热一下不就行了? 田半疯把嘴噘得老高,说,那不费柴火吗? 赵双喜不想跟她费话,穿鞋下地,把豆腐水倒进大铁锅里,灶坑里架上柴火, 烧起水来。又把田半疯平时洗衣裳的大木盆翻出来,刷干净,放在地当腰。不一会 儿,泔水热了,赵双喜把泔水舀到木盆里。一时间,屋里热气缭绕。 田半疯瞪着眼睛看着赵双喜,不知他作的什么妖。赵双喜说,还傻看啥呀,赶 紧洗吧。 田半疯一时扭捏起来。以往都是夏天里,和村里的娘们儿在大罗勒密河里洗澡, 趁机评论一下谁家的老爷们儿有福,谁的奶子大,屁股大,谁家的老爷们儿就有福。 反过来,她们也猜哪个娘们儿有福,疯一阵,口来一阵大膘,常常让那些小媳妇们 红了脸。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大冬天的在屋里洗澡。 脱呀!赵双喜催促道。 脱就脱,又不是没脱过!三下五除二,田半疯把身上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衣裳脱 了,光溜溜,坐到木盆里。 赵双喜叼着烟,坐在一边有滋有味地欣赏着。油灯下,缭绕的雾气里,田半疯 披散了头发,浑身的肉紧绷绷的,泛着光泽。胸前的两坨,颤颤的,像要堆下来。 这也是个不错的女人啊! 赵双喜恨恨地想,他妈的日本人可真会享受啊,不说女人在热水里多么舒服, 就是男人,还有比坐在旁边看女人光着身子洗澡更美的事吗? 赵双喜看着,想着,田半疯喊他拿手巾,擦身子。赵双喜意犹未尽地站起来, 掐灭烟头,找来一块干手巾给田半疯擦身子。刚擦了几下,田半疯就有些受不了了, 闭着眼贴在赵双喜的身上。赵双喜闻到一股似曾闻到过的香气,手摸着滑溜溜的皮 肤,觉得身体里的那把火燃了起来。呼地一下,他把赤裸裸的女人抱到炕上,很快 又把自己身上的衣裳扒光…… 也没看你吃啥好东西,这疙瘩咋这么肥实?赵双喜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是另 一个女人小巧的奶子。 田半疯不知赵双喜在想什么,只顾撒疯似的抓着、挠着。 你喝了我家那么多年的豆浆,身子咋不白呢?此时,赵双喜想到的,是另一个 女人白嫩的身体。 这次,田半疯听明白了。她一打挺儿,把身上的男人掀了下去。田半疯说,你 看到哪个娘们儿的身子白了? 赵双喜正在如梦如幻之中,突然被掀了下来,如坠五里雾中,一时有些发蒙。 田半疯说,老王家的二丫白,她能嫁给你呀?老刘家的媳妇白,白让你干呀? 日本女人白,你敢碰一下吗,还不让你脑袋搬家! 一提到日本女人,赵双喜的脸发起烧来。他心里明白,刚才,他的确是在把田 半疯和秋树秀子作比较。没想到的是,竟让田半疯醋性大发。女人啊,真是不可思 议。 赵双喜也不说话,匆匆地穿上衣裳,挑起两只空桶,走出屋门。 好半天,田半疯才缓过神来,她冲着敞着的门喊,赵双喜,要是你那瞎爹揍的 就别再登祖奶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