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笔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和妻子说去精神病院体验生活。妻子很纳闷,那儿能 有啥好体验的? A 城只有一家精神病院,称为三医院。我找到医院领导。这位领导正在看一本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我掏出省作家协会的会员证,说明来意。那位领导 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你没病吧,来精神病院体验生活?我说,我没病,我过去 是写小说的,有过一本专著《站着高还是坐着高》,现在我立志成为一名诗人。领 导说,我们这儿每年都收治几位自称诗人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你是不是想见他们? 我说,那太好了,在我眼里那都是天才。 我给值班的大夫一条将军烟,给一位膀大腰圆的护士大姐一盒德芙巧克力。护 士大姐就给我一件白大褂穿上,这样我就可以顺利地进出病房了。 我请教大夫,怎样确定这人是不是精神病?大夫说,精神病人一般都有三胡的 症状。我问,什么是三胡?大夫说,就是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胡作非为,但有三 胡也不一定就是精神病。三胡属于行为异常,还有一种叫做信仰异常,比如日本的 奥姆真理教的教徒们,有异常的我们院都可以收治。 你别一听精神病院就跟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狂躁病人联系起来,那样的病人 是有专门的病房的,像监舍。大多数精神病人的病房和普通医院的病房差别不大。 只是这些病人的眼神和语言像是生活在另外一个未知的空间。史铁生说过:精神能 力的有限,并不说明其灵魂一定龌龊,他们迟滞的目光依然可以眺望无限的神秘, 祈祷爱神的普照。 值班大夫说先让我接触一下症状比较轻的病人。他把我领到一位病人跟前,我 问病人,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病人说,大夫,是这样的:我娶了一个有成年女儿 的寡妇,我父亲却娶了她的女儿为妻,所以我太太成了她公公的岳母,她的女儿成 了我的继女和继母。继母生了个儿子,这个孩子成了我的弟弟和我太太的外孙。我 也有了一个儿子,他成了他祖父的内弟。另一方面,我的父亲提到他外孙的时候, 说是他的内弟,我的儿子叫他的姐姐作祖母。我现在认为我是我母亲的父亲,我孙 子的哥哥,我太太是她女婿的女儿,是她孙子的姐姐。现在我不知道我是自己的祖 父,我弟弟的父亲,还是我儿子的儿子,因为我的儿子是我父亲的内弟。大夫,这 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觉得在这里比家里平静。这位病人把我也当成了大夫。我 说,这位病人说的这段话我在一位名人的博客里看过,是道逻辑思维题,他也看过 那位名人的博客?大夫说,你咋就认定这番话就是那位名人的原创?就不许是我的 病人的原创?要知道,来这儿的人可都不简单啊。我心说,原创爱谁谁,我才不管 呢,就像社会上流行的段子,谁知道谁是原创。 大夫把我领到一位正伏在床头柜上写信的病人跟前,说,他原来是一位中学英 语老师,喜欢一个教语文的女老师,但那位女老师却不喜欢他,后来他就去爬女老 师的窗户,被学校的保安抓住,就送这儿来了。现在他坚持每天给那位女老师写一 封信。 在三医院,我还见到一位因多次进京上访被送来的所谓病人。这个人的医药费、 生活费都是被上访的那家乡政府出,医院也知道他没有病,只给他用点安定药,只 是严格限制他的行动自由。他在这儿被精神病了住着院,他的家人还不知道呢。所 以,除了那家乡政府不时有人来给医院送医药费、生活费,没有人来探视。这样的 病人没意思。大夫嘱咐我,回去千万别说精神病院里关着上访的人。我说我是省作 协的签约作家,谁给我发饷我不知道吗?再说了,我们拿工资的作家是歌颂和谐社 会、弘扬主旋律的,啥话该说,啥话不能说,我们心里有数,受党教育这么多年, 不能给政府添堵。 大夫直夸我有觉悟。 我要找真正的天才,俗语叫疯子的那种。说实话,三医院收治的还是真疯子更 多一些。真疯子就没啥好说的了,和你平时所见到的疯子没啥区别,又各有千秋, 他们的语言扑朔迷离,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如获至宝。 这一天我的收获颇丰,记录了许多病人的深奥语言。 从精神病院回来,我着手写我的第一首诗,也是我的成名作——《片断》: 玻璃破碎成完整 鱼儿飞翔在天空 妓女强奸了历史 谁的短裤还没有收 茄子长在了大腿的根部 可曾梦见了天堂 月亮欺骗了姑娘 阳光洒在水中央 …… 我把写好的诗给妻子看,妻子说,这是啥啊?我说诗啊!妻子说,这头上一句 脚上一句也叫诗?我说你不懂,我也是刚入门。写出这么好的诗,是我没有想到的, 足足让我兴奋了一夜。